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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6:07:48 作者: 七六二
「我們初遇時是深冬,天寒地凍,我長了滿手凍瘡,溫嶸便給我熬了膏藥。」越千江臉上一直帶著笑,編出了鳥兒的腦袋,舉到周不渡面前晃了晃,「我不好意思用,他就強行給我抹,夜裡還非讓我跟他同睡一張床。」
剛到靈通觀的那天夜裡,周不渡也讓越千江上床一起睡,當時他有片刻猶豫,大約是想起了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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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待你真好。」周不渡伸手碰了碰草鳥兒的頭,「你們什麼時候做的師兄弟?」
越千江把草鳥兒收了回去,繼續編它的翅膀,娓娓道來:「青陽山的內門不好進,溫嶸對於自己不認同的規矩法度從來都不放在眼裡,也懶得虛與委蛇,便自作主張、私下教我武功,還軟磨硬泡地讓大師兄也認下我這個同門,得知我娘的名諱之後,又為我鍛了鳴鴻刀,創了『青鸞刀法』。」
周不渡:「刀法名為青鸞,有什麼寓意嗎?」
越千江失笑道:「他沒說過,他不大講究這些,連自己用的槍法都懶得取名,游龍槍的名字還是大師兄幫他起的。至於青鸞刀法,我想,青鸞孤照影,原是悲戚,但他樂天豪邁,大約只是取其舉世無雙之意?他曾說,青陽山年輕一輩里,能入他眼的只有周廷蘭和我,他只願意同我倆以師兄弟相稱。大師兄向來溺愛他,許了此事,他自己並不怕受人非議,只是不想讓我被師門責罰,所以,這成了我們三人之間的秘密。」
只是言語描述,周溫嶸的形象就已經無比鮮明燦爛。
年少時遇到如此驚艷的人,誰能不動心?
周不渡笑了起來,羨慕周溫嶸的自由,感覺自己內心深處藏著與他同樣的對世俗的輕蔑,還有同樣的……對越千江從第一眼開始便覺得喜歡。
他油然而生一種心靈相通之感,不知怎的,脫口而出:「但大師兄是所有人的大師兄,小師弟卻是他一個人的小師弟。」
越千江聞言一怔,看周不渡的眼神變得灼熱,但瞬間就恢復了平靜,默了片刻,道:「你說得對,他其實很為我著想。戰場上,他在明處衝鋒陷陣,我在暗處出奇制勝,他凶名赫赫,一身血污洗不脫,我戴面具、藏姓名,事了拂衣去。兔死狗烹殃及不了我,殺戮的惡業歸不到我,這些原都是他為我打算好的。誰能想到?他是王子,我是庶民,一個小小的外門雜役。」
「天生萬物,原無不同。」周不渡專注地看著越千江,「鴻鸞凌空高飛,是他對你的期望。」
「不錯!他鍛了我的刀,鑄了我的魂,是他成就了我。」越千江神采飛揚,長舒一口氣,「在青陽山生活的十年,是我此生最快活的時光。那時,我們大都待在弟子居里,住的小院跟這裡很像,也只有我們……我跟他兩個人,我叫他師兄,他叫我『阿越』。直等到下山那日,渡江之時,他滿懷豪情,說我道性低、佛性高,給我起了這個名。」
因為「越千江」與「月千江」的名字之間存在微妙的相似,周不渡總感覺不踏實,怕這個世界是教團為了套取升格技術的秘密而用摩耶機器生成的虛擬實境,美夢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變成噩夢。
他前生與月千江朝夕相處,只談理想,從未了解對方的私隱,不知道那名字有何深意。現在了解到越千江的舊事,越人、渡江、佛性,感覺周溫嶸會想出這樣的名字是自然合理的。
周不渡不再糾結,只是察覺到越千江說到這時,眼神里有種複雜的情緒,便勸慰他,說:「往事已矣,師父想給自己起個新名字嗎?」
「不,我很喜歡這名。只不過,你不知道,溫嶸一生從無敗績,唯一身負重傷的那次,是為我擋刀,那一刀太深了,軍醫都說他已經死了,幸而他吉人天相。」越千江頓了頓,開始編織鳥兒的尾巴,「有時,我忍不住想,若我們沒有下山,那日的船沒有到岸,或許就不會經歷血雨腥風,他亦不會……」他苦笑搖頭,「但後來我想明白了,只要兩人相伴相知,不論是絕塵棄世、漂泊不渡,還是業海沉淪,都無妨。」
「是這麼說。」周不渡愈發羨慕他們,也替他們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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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編的鳥兒做好了,巴掌大小,栩栩如生,外形像孔雀,也像鳳凰,拖著極長的尾羽。
越千江把鳥兒遞到周不渡手裡,問:「還記得帶你找到我的那隻紙鳥嗎?」
「你想我了?」周不渡把草鳥兒托在掌心,輕輕撫摸,隨口答道,說罷反應過來,「不,我說的是那張信箋上寫的那四個字,是他寫給你的?」
他還記得在「雜染」里聽見周溫嶸對越千江說「你喜歡我」。
此刻回想,周溫嶸的話是不是都應該倒過來解讀?
「你喜歡我」是我喜歡你。
「你想我了」是我想你了。
這人可真彆扭,總是口不應心。
越千江:「是,我與他之間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在對的時候,把該說的話說出來。也許我該在渡江那日對他唱《越人歌》?後來我給你起名,就是從這首詩里取的字。」
「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周不渡低聲念到,感覺真是浪漫,「何夕,原來是朝夕的夕?」
越千江微赧:「你爹教我讀書作文,可我肚子裡的墨水著實不多,覺得『夕』字寓意不好,就改用了『珍惜』之『惜』。沒你自己起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