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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6:07:48 作者: 七六二
    穀雨時節,京城汴梁花光滿路,天街雕車往來,御路寶馬爭馳。

    販夫穿街過巷,叫賣的、雜耍的、唱戲的、鼓舞的,好不熱鬧。

    但周子皙素來喜靜,對外頭的熱鬧全然不在意,用罷午膳,便往花園裡曬太陽。

    他是楚王世子,今歲十八,生得清秀雪白,眉目如畫,卻因是早產,自胎裡帶了病氣,身體格外羸弱。

    王爺膝下僅有一子一女,對這個小兒子更是百般寵愛。

    但周子皙不僅沒被慣出半點王孫貴胄的毛病,反而為人溫良謙和,只脾性有一些古怪,不喜玩鬧,不愛交友,跟京里的官宦子弟都不親熱,按慣例領了一個彰化軍節度使的虛銜之後,便深居簡出,悠閒度日,成天悶在家裡誦經念佛。

    這日,他穿一襲雪青圓領長錦袍,戴玉硨磲佛珠,腰墜羊脂玉蓮紋佩,斜倚軟榻,捉筆慢寫。

    白燦燦日光照著,綾羅閃亮,甚是嬌貴。

    園裡沒有雜役,只一青衣男子手持名劍「陵光」隨性而舞。

    此人名喚余若真,身長八尺,氣度儒雅,雖出身寒微、幼年艱辛,但窮而不墜青雲之志,少時入青陽山靈霄道,被選做內門弟子,因與楚王師出同門,學成後便由長老引薦至王府做了門客,很得王爺器重,不僅當上了世子的貼身侍衛,還被王爺保任至國子監附學充貢。

    現下,他不過二十出頭,就已考中解元、省元,若能在數日後的殿試里被點為狀元,便將成為大周重開科舉之後首位連中三元的英才,這會兒真可謂是春風得意。

    但余若真不驕不躁,進士及第之後依然住在王府裡頭,像往常那樣照料世子的衣食起居。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府里眾人沒有說他不好的,就連向來淡漠的周子皙都同他親近,人前尊稱他為「余大哥」,私下裡慣稱他的小名「小魚」。

    ·

    余若真長劍橫撩,甩出一道無形劍氣。

    剎那間,數丈外的一片杏花被削成了兩半。

    周子皙寫寫畫畫,頭也不抬,單用耳朵聽著,道:「我出『鶉尾掠』,劍搖,自側前方掃你下盤。」

    余若真便做出接招的反應,撤步後退,虛晃誘敵,反手向前突刺。

    周子皙動了動耳朵,道:「我左側身格擋,並用右腿踢你足三里穴。同時出一招『羽翮已就』,將內力灌入劍身,甩出六道劍氣,佯攻你右臂,實攻你左臂。」

    余若真聞之,仿佛看見了撲面射來的劍氣,左右搖晃,側身避讓。

    周子皙緊接著說:「我出一招『輿鬼嘯』,以內力振動劍身,將先前被你躲開的劍氣引回,從背後刺你。」

    「你又贏了。」余若真收劍入鞘,頗為感慨,「子皙若能習武,必定打遍天下無敵手。」

    「紙上談兵罷了,別擠對我。」周子皙擱筆,勝負已定,冊子也寫完了,伸個懶腰,起身摸到紫藤花架邊懶洋洋靠著。

    余若真遠遠地望著他。

    春和景明,賞心悅目。

    周子皙笑著朝余若真招了招手。他話少,笑少,時常顯得泠然憂鬱,但一笑便仿佛春水化凍。

    風吹花搖,恰一片花瓣飄落,點在周子皙頰邊。

    余若真指尖輕觸,將花瓣掃落,手掌有意無意地拂過子皙的臉頰,順勢往下,墊在他背後,免得他被藤蔓硌著。

    周子皙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站直了身子,說:「哪日得閒,幫我把背上的花繡洗了。」

    「不怕疼了?」余若真剛練完劍,身上熱,氣息也熱。

    「我又想起師父。」周子皙有些恍惚,「他說你繡得好,魚栩栩如生,可惜,只成了半條。一晃眼,十年過去了,現在已經沒法補全,不如洗去。」

    一陣風來,余若真的眼神仿佛池水輕盪,喃喃道:「你師父看過。」

    「當然,他是我師父,他那雙眼睛……」周子皙聲量漸輕,「你那時直接繡完多好,做什麼急著跑?」

    「世子渴嗎?」余若真顧左右而言他,低頭輕笑,仍是一副君子模樣,身上隱約帶著一股蘭花的幽香。

    周子皙眉頭微蹙,抬眼看他,似是有話想說,卻終究沉默。

    一時,兩人相顧不言。

    唯有鳥鳴聲聲,錦鯉偶爾躍出荷池,波光輕搖。

    ·

    「小魚,陪我玩玩!」

    一道女聲忽從門口傳來。

    余若真鬆開周子皙,退出花架,拔劍出鞘。

    紫衣女子頃刻間飛身而至,揮槍連番突刺,喊著:「就用子皙方才講的那套劍招!」

    余若真全力迎戰,但新學的劍招尚不熟練,同女子鬥了十數個回合,才抓住破綻,出一招羽翮已就。

    六道劍氣勢如江河。

    那紫衫女子好似早有預料,但也只是險險避過,被震得氣血翻湧,爽快認輸,直呼:「痛快!」

    余若真收劍行禮,道:「大姐,得罪了。」

    「自己人,講那些有的沒的?」紫衫女子豪邁地擺擺手,把花槍擱了,著人搬來桌椅板凳,布置茶水點心,懶洋洋躺下,半點都不講究。

    這女子乃是周子皙的大姐、楚王長女周靈焰。身長七尺有餘,面若銀盤,翠眉朱唇,明淨美麗自然天成。

    她在汴京小有名氣,卻不是因為美貌或者武力,而是行事做派——自幼不愛描眉畫鬢,只喜舞槍弄棒,姿態氣度都跟男人似的,三十歲尚未談婚論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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