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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2:46:42 作者: 映漾
低矮老舊的平房裡偶爾會傳出嬰兒啼哭聲,會有看不清楚顏色的野貓突然躥出衝著他們齜牙咧嘴,還沒有拆除的電線桿上貼著各種小廣告,還有人在上面隨意塗鴉,貼著黃底黑字用毛筆手寫的紙。
盛夏的鏡頭拉近,出於好奇,把紙上的字讀了一遍。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哭兒郎,路過此處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光。」[1]
她讀得很輕,理解了紙面上意思之後,又認認真真的讀了兩遍。
好像讀完三遍那家的哭兒郎就真的能一覺睡到大天光一樣,讀完了舒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的行為挺好笑,藏在攝像機後頭的臉有些難為情的笑了。
「我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盛夏輕聲解釋。
現代都市,這樣的人情味早就淹沒在鋼筋水泥里,人類用方便快捷替代了很多東西,仿佛越快就越沒有浪費生命,短短几十年,總要做完所有事。
沒有對錯。
只是快捷久了,突然看到這樣的哭貼,會忍不住停下腳步。
「鹿城早些時候的習俗。」程涼解釋,手裡的紙袋子窸窸窣窣。
「你小時候也貼過麼?」夜深人靜,兩人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放輕。
程涼笑了笑,搖頭:「應該沒有。」
他娘沒那個耐心,哭了估計就是打一頓的事。
盛夏彎起眼睛,又拿著攝像機對焦把那張哭貼仔細的拍了下來。
「再往前走有一塊空地。」程涼說,「以前人家裡沒有裝空調,夏天都喜歡在那塊空地上乘涼,時間久了就有人在那塊空地上擺攤,也算是鹿城以前挺出名的夜宵點。」
「現在雖然沒有了,但還有些不好搬動的破石凳石桌放在那裡。」
拍下來應該也是很好的素材。
而且也方便他吃夜宵。
他快餓死了。
***
那確實是一大塊空地,有點像以前村口的小廣場。
住在這片老宅子的居民應該還經常來這裡,空地並不破敗,路燈雖然昏黃但沒有壞,還留著幾個藤編的椅子,水泥地上有孩子們用粉筆畫過的痕跡,一格格的,是孩子們都喜歡玩的跳房子。
只是現在已經快凌晨兩點,空地上人去樓空,用了很久的藤編椅上只有幾隻流浪貓愜意的躺著,看到有人來了也懶得挪位子,只是沖他們甩甩尾巴。
盛夏的攝像機在廣場上繞了一大圈,鏡頭固定在坐在藤椅上拆紙袋子準備吃夜宵的程涼身上。
潑到他身上那半瓶酒早就蒸發了,他白色T恤上留下了一些水痕,T恤領口拉胯,他拽了幾下,圓領變成了V領。
頭髮也亂了,他那一戳不聽話的頭髮倔強的翹著,晃來晃去像個天線寶寶。
好看的天線寶寶。
「拍我幹什麼?」天線寶寶已經把三明治塞進嘴裡,挑眉看著鏡頭。
「好看。」盛夏回答,「你的五官平時看就很好看了,鏡頭放大後好像更好看了。」
耷拉的眼角,褐色的淚痣,還有似笑非笑的表情,融在夜色里,不像白天那樣和世界隔著距離。
程涼差點被三明治噎著,耳根微紅,不自在的清清嗓子,表明立場:「別剪到片子裡去。」
這丫頭說話直。
要習慣起來需要時間。
「你經常來這裡麼?」盛夏又在空地里繞了一圈,繞到藤椅上的流浪貓煩躁了沖她嗷嗚一聲,她笑著合上鏡頭,坐到程涼旁邊,接過程涼遞過來的牛奶。
「偶爾。」程涼答,「這幾年來的少了。」
盛夏小口小口的吸著牛奶,良久,問:「你是因為我今天沒有拍到夜宵店的內容才帶我來這裡的麼?」
「因為我才沒拍到的。」程涼強調,「而且唐采西跟我說,你本來計劃是拍三個小時。」
他大概知道盛夏這人應該是有點計劃強迫症的,她那本小本子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種行程安排,在醫院裡聽護士們閒聊也知道,她連住院都定了學習計劃。
她定了三個小時,沒拍到肯定不舒服。
他惹出來的事,他得負責。
「謝謝。」盛夏說,很鄭重。
「不用謝。」程涼答,幾口吃完了自己的三明治。
盛夏坐在藤椅上兩腿交叉,仰著頭看天。
「沒有星星。」程涼潑冷水,「這排房子外面就是主幹道,光害嚴重,什麼都看不到。」
「有啟明星。」盛夏伸手,指著最亮的那一顆。
程涼嫌棄:「這玩意兒只要不下雨,哪裡都能看得見。」
「所以多好啊。」盛夏接話,仰著頭笑意盈盈。
「我喜歡啟明星。」她說。
「不管光害多嚴重,不管在哪裡,只要天晴就能看得到。」
「很有安全感。」
程涼也抬起頭,空中一層明顯的灰色霧霾,再往上有紫黑色的夜空,上面孤零零的一顆星星。
它一直都在。
程涼盯著那顆有安全感的星星,問:「為什麼要給我加油?」
盛夏一愣:「啊?」
「手術台上的時候。」程涼說,「那麼多醫生護士,為什麼只對我一個人說加油。」
還說了那麼多遍。
盛夏轉頭看了程涼一眼,沒答話。
「你說。」程涼看懂了那一眼的意思,「說得不好我不會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