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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2:44:25 作者: 老天鵝啊
    那種好似時間回溯的倒錯感占了上風,我都不覺得怕了。

    我回頭看了看,陳先生並不在我身邊,於是確定了這不是時間倒流,而是那位老太太真的離開了。

    我和她其實沒有多熟。

    我不知道她家住哪裡,有過怎樣的經歷,偶爾下班走樓下被她叫住約談,也是半敷衍地應和,而且時不時還語言不通。

    最近暑期課開始之後,她找我談話的主題基本上是讓我「好好穿鞋」。

    其實她的意思就是讓我別穿高跟鞋了。

    倒不是高跟鞋有什麼不好——漂亮又提氣質,我要是穿得來我肯定天天穿。

    但我的腳天生瘦長,是大腳的骨架,可又不長肉。這就導致寬度合適的鞋擠腳,長度合適的鞋太寬。

    雖然穿綁帶款可以把寬度稍微收收,但鞋跟一高我的腳趾就擠在鞋的前端,走路就跟小美人魚刀尖跳舞似的。

    老太太知道我總是走著走著就蹲下揉腳,就老在我路過時把我叫過去,跟我說「穿不來別穿咯,受那個罪」。

    三四次一說,我確實也動了放棄高跟鞋的心思。

    我最開始穿高跟是因為機構前台的顧問姐姐不認識我,老把我當成來上課的學生,搞得大家都很尷尬,後來就想了個辦法——只要我穿著高跟鞋來上班,她們就不會再把我當成學生了。

    時間長了,每次穿上高跟鞋就有了「進入老師狀態」的心理暗示,偶爾穿運動鞋就完全不在狀態,緊張得磕磕絆絆的。

    到十八樓之後也基本遵守這個規律——坐班穿運動鞋,上課穿高跟鞋,除非同一天裡既要上課也要坐班,那還是把上課放在優先地位,選擇高跟。

    在一期課上到第五天的時候,一方面我老被老太太念叨,一方面腳趾頭也被磨得實在受不了了。

    於是我就想,去他大爺的,我都能在劇本殺場子裡跟陳先生battle了,我還怕給幾個小孩子講講課?

    然後我就想試著擺脫高跟依賴。

    結果一下子就戒掉了。

    我是真的一點都不緊張了,即便有時講得磕絆了也不至於慌亂,及時改口就好了。包括如果被問到了我不會的問題,也能十分坦然地說:「有道理哎,但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我回去查一下,下節課來給大家講哦。」

    這或許也和我正式進入教師生涯的第二年有關,站在講台上已經開始有些麻木了。

    那天我的學生們看起來也沒有任何異樣,依然老老實實地聽課、做筆記,似乎不覺得我有什麼變化。

    然後當晚走到家樓下時,老太太就把我誇了一頓,說「腳大有福氣,腳大走四方」。

    當時覺得心裡挺不是滋味的。

    因為她是陋習的受害者之一,「走四方」對於她來說是奢望。

    那之後我幾乎是不敢穿高跟鞋了,不然萬一下班時從她眼前過,被她抓到了,肯定又要失望地問我「咋又穿起這東西了」。

    她必然無法理解我們想穿漂亮鞋子的心情,在她心裡,有雙穩當的腳就是最好的。

    所以那之後她總是在那顆開小黃花的樹下坐著,笑眯眯地看我健步如飛。

    就像照片上那樣笑著。

    要繞路嗎?沒什麼需要繞路的。

    我背著裝滿備課的背包,踏著令我舒適的鞋,路過牌坊時忍不住沖她低了低頭。

    輓聯上下翻動,我走進開滿鮮花的小巷中。

    *

    我到家時,碩碩正寫論文寫得直撓頭。

    見我回家,她忙叫我道:「小王你這周六下午有空……」

    我換著鞋頭也沒抬:「沒空。」

    她皺眉:「你不是周六休息嗎?

    「是休息啊,」我說,「但我約了劇本殺。」

    「不會還是那幾個人吧?」碩碩看起來很是詫異。

    我說:「是的。」

    碩碩連連搖頭:「你真是好勇啊,我就記得我好像聽見那兩個女孩說要玩夜場、去酒吧什麼的,感覺有點嚇人,還有她們和那兩個男的的相處方式也很奇怪,就是我說不上來的那個味兒你明白嗎?」

    那我可太明白了。

    我倒也想了一下要不要跟她復盤一下這段時間這複雜的劇情,但是現在確實不是好時候,我有點有氣無力的。

    於是我就挑最重點給她講了一下:「我喜歡上『那個男人』了。」

    碩碩愣了一下,好像早已忘記我們給陳先生起過這個代號,還專門問我:「哥哥還是弟弟?」

    我被她這粉圈用詞噎了一下,然後沒什麼精神地應她:「哥哥。」

    「哦……」她似乎回憶了一下,「也對,長得好看嘛,而且至少比弟弟看著像正常人——所以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我說:「還沒開始發展。」

    她說了句我好耳熟的台詞:「那你這叫喜歡著玩玩。」

    「不是,」我現在可聽不得人說這話了,「我是真的很喜歡他,我確定那就是愛情。」

    碩碩分明地抖了抖,然後伸手撫了撫胳膊上地雞皮疙瘩。

    *

    因為二期課上的都是與一期課重複的內容,所以我倒是不用再熬夜備課了,洗了個熱水澡便早早回房間睡下。

    十二點時,一聲高亢的嗩吶聲將我從睡夢中喚醒。

    我躺在床上思考了一下,睡前的記憶湧入腦中——對了,那個昨晚還坐在樹下看著我微笑的老太太,今天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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