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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2:39:00 作者: 任北方
    算了,從頭開始說吧。

    「我有些話也想跟你說。」

    穀雨站定,示意我說。

    「有點長,要不咱倆坐下說?」我指著路邊的椅子。

    他點頭,然後順勢把外套脫下來裹到了我身上。

    「你別給我,你要是感冒了怎麼辦?」我急忙推脫。

    他將外套的拉鎖直接拉到了頭,裹住了我半個腦袋:「我馬上要去特別熱的地方了,你讓我感受感受北京的冬天吧,以後想感受都沒機會了。」

    我被裹得很嚴實,冷冽的空氣全部變成了他身上溫暖的味道。

    「說吧。」

    我開口道:「嗯,那我從最開始說。」

    「好。」

    「薛薇找過我,你們分手沒多久的時候,她來找過我一趟。她奇奇怪怪說了挺多,倒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是我從那時候開始覺得,雖然我們是髮小,可我好像並不是很了解你。」

    「我覺得你挺了解我的。」穀雨不認同。

    「不是我了解你,是你了解我。就像是你懂數學物理,當別人問你這些的時候,你就會默認別人也是知道基本理論的,然後去跟人家說一些亂碼七糟的鬼話,結果大家都聽不懂。我們每個人對世界的認知,都是建立在自己的認知上的,這樣的認知中包含了一個潛意識,就是我們的認知是對等的。所以你了解我,我其實並不了解你。」我總結道。

    「那是你不想了解。」他輕而易舉將我反駁回去。

    「所以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我也不跟他犟,順著他的話繼續說。

    「你問。」

    「你為什麼要選這份工作啊?」

    「這需要什麼理由嗎?喜歡唄。」他回答得坦坦蕩蕩。

    「我也喜歡我的工作,可是讓我為了工作送命,我是做不到的。畢竟它只是一份工作。」

    「繞了半天,你還是想說,為什麼我非要去非洲是吧?」

    「對。」

    「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質,很多事情我沒辦法告訴你。」他停了一下,然後似乎想到了另一種解答思路,便繼續說道:「我是做工程的這你知道,軍工工程。」

    我點頭。

    「所以我後面,是國家。我的工作不是為錢,為權勢,我是要為國家工作的。」

    「你是工程師,又不是軍人,為了國家就要去危險的地方送死嗎?」

    「那軍人就沒有親戚朋友擔心他們的安危了嗎?他們去危險的地方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他們很偉大,可是你又不……」到嘴邊的話突然停住,鬥爭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你又不需要偉大。」

    「有誰是為了偉大這兩個字才願意涉險的嗎?你又不是小孩兒,別說這麼幼稚的話。」他有耐心地勸解著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現在說的話,就是我媽和乾媽不好開口說出來的話。歸根結底無非是那一句,幹嘛偏偏是我。這事情總有人要去做,無論誰去做大家也都會誇他,但是你們就是不希望那個人是你身邊的人,因為這個人一旦有血有肉了,犧牲奉獻這四個字就不再是報紙標題了,變得真實了是不是?」

    我點頭。

    「但是總要有人去做的,為什麼不能是我?」

    我有些惱:「你這個人又貧又不正經,這種事憑什麼要交給你。」

    「你知道嗎,剛出社會那會兒,我真的覺得這個社會要完了。你記得趙政嗎?就是天天上課吃零食,考試作弊被處分那個?他去修飛機了。還有嚴敏,每天髒話不離口,活脫脫的女流氓,她當了醫生。遠的不說,你就說咱們蘇莓,竟然成了人民教師。這些關節口上的活,全被當年那些不靠譜的人得著了,我當時還真的杞人憂天過一陣子。但是你看,就是這波不靠譜的人,現在不也照樣中流砥柱,國富民強?」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從初中就知道我以後想要做什麼,你現在說的話對我來說恰恰是反著的,不是憑什麼是我,不是為什麼是我,而是終於是我了。我有我自己的夢想,我不知道你對工作的定義是什麼,但是我的工作是我的夢想照進了現實,所以你的那個問題,為了工作送命值不值?不值。但是為了夢想,命算什麼?」

    他講這話時,那雙本來布滿疲憊的眼睛,又突然亮了起來,他好像還是初中時候那個在軍事博物館裡興奮得手舞足蹈的小男孩,那個男孩的執著穿透了時間,一直堅實地和他捆綁在一起。

    「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沒辦法找到自己的熱愛的事業和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夢想,我很早就找到了,所以我真的很幸運。你能懂嗎?」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他,我似乎是他嘴裡的那大部分人,因此我只能努力去理解,而不能即刻產生共鳴。

    他點了根煙,長嘆了口氣:「白羽,我這一生,熱愛的東西都出現的太早了,所以餘生就只剩下了付出。」他轉過頭看著我,又說道:「我有時候倒還挺羨慕你,因為你還能彷徨,還能選擇,得不到或者太難了,還能放手。這樣多好。」

    我聽著他的話,終於認了輸。

    他,我是留不下了。

    「穀雨,怎麼每次我們一吵架,你都要往國外跑?我這個人性格很好的,你多道幾次歉就行,不用非跑那麼遠。」我鼻子塞住,聲音瓮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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