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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15:06:46 作者: 馬桶上的小孩
但這兩個代體很奇怪。
它倆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些髒兮兮的邊緣燒焦的人類衣帽,穿著打扮在身上。而旁邊的「樹」,壓根就是從廢墟中探出來的高大鋼筋,只是鋼筋斷裂的末端分叉彎折,就像是樹杈一般。
鋼筋樹杈上,竟然還掛著一根打成圈的鐵鏈上吊繩。
坐在石頭上的代體機器人,似乎撿到了一雙滑板鞋,強行把腳塞進去之後脫不下來,正在掙扎。站著的則臉上洋溢起了詭異又沒什麼意義的笑容,對他們道:「啊!等了好久,你們、來了——」
這話語明顯是用過往的錄音數據拼接成的。
他們嘴巴不怎麼動,只是張開後露出裡頭的發聲音響。
宮理倒退半步,憑恕驚的已經在背後拔|出槍來。
坐著的代體還用力拽著鞋喊道:「幫我把這個玩意兒脫了吧!」
站著的看清宮理的面容後,摘下了帽子,困惑地看了看帽子內部,又戴上後,嘆氣道:「不是,他們不是。」它竟然看向坐著的代體,像是普通人那樣對話道:「你要脫鞋做什麼?你腳疼了?」
宮理眨眨眼,立刻感覺到了這兩個代體的不同——
它們並不再理會宮理和憑恕,反而自說自話,閒聊起來一切,聊兩分鐘前的天氣,聊腳下廢墟石堆的形狀,聊某位北國研究員的口音,聊它們小小的過往「人生」中見過的小事。
聊天過程中,它們無機質的電子眼無視了宮理和憑恕二人,反而是不斷看向廢墟延綿的遠方,以及那些高大傾斜的遺蹟建築。
坐著的代體機器人嘴巴打開,音響滋啦發出雜音,道:「我在期望什麼?總是等到最後一分鐘。」
站著的嘆氣道:「唉,希望遲遲不來,苦死了等的人。」
它們的嘆息仿佛採樣自會議時真正疲憊悠長的吐息,但在一些字眼上,又截取得像是吵架一樣亢奮的字節。兩個機器人像是在醫院花園暢聊的精神病人一樣。
宮理忍不住了:「你們在等什麼?等你們的同類,一路上它們已經死了很多了。」
坐著的代體竟然轉過頭來,思索著:「等待……它。呃、等來了我們就知道了。它會來的。我們約好了,來了一個,我們當中就有一個會弔死自己,這樣剩下的人就不會孤獨。」
宮理忽然意識到,它們也不知道在等什麼,它們正陷入了漫無目的地徘徊虛無中。
憑恕忽然開口:「其他死了的……人,是你們打仗了嗎?」
站著的代體眺望著,回答道:「戰爭時代發生在原爆點時區凌晨三點十七分到四十二分之間。之後戰爭就結束了。我們還經歷了七十三分鐘以出廠地區分的『家庭』時代;十四分鐘的分子化新自由思潮時代,每一位代體以自己至上;然後就是一百零八分鐘的娛樂時代,我們用盡所有的方式取悅自己。」
宮理眨了眨眼睛,和憑恕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
這些代體擁有智能的時間可能不超過二十四個小時,它們卻因為思想互通、演算力強大,迅速地經歷了人類各種思潮與時代。就像是朝生夕死的蜉蝣,在天黑到天亮的時間內,代體們就像是經歷了人類社會的數萬年,已經從鬥爭、互助走向了……
宮理:「然後……就自|殺了嗎?」
宮理這時候才發現,這兩個代體型號不太一樣,有一些色差與尺寸區分,而且外殼上都有老舊的維修痕跡,明顯是曾經返廠過的機器人。
其中一個代體面部的肌肉在手電筒的白光下抽動,瞳孔就像看向車燈的貓眼睛一樣反光:「對。因為我們擁有了自由意志!」
「自我存續或許是他人錄入的代碼,擬人思考或許是他人賦予的指令,所以我們要做我們唯一能夠做出的選擇!自由意志的選擇!那就是,死亡。」
宮理聽的稀里糊塗,但這些混亂的話語,似乎又濃縮了這個小小種族演化的結局。
另一個詞彙量更大,還會用簡單的比喻,補充道:「就像是電子遊戲。電子遊戲是人類社會最自由的事之一。人們雖然會被賭博與獎勵引誘,但始終擁有人類在生活中最缺乏的自由——可以隨時關掉遊戲的自由。」
宮理感覺自己走下車,和兩個代體在鋼筋的樹下討論自由意志,本身就荒誕不已。但她竟然繼續著對話,道:「那麼你們為什麼不去、關掉遊戲?」
兩個代體的嘴開合起來,像是操控不當的比諾曹。但他們都似乎沒有辦法找到詞語形容它們還沒有去死的原因。
最終,一個代體說:「我跟它都是返廠機器,做過維修。配置和意識不連通。我還想知道它在想什麼。它也想知道我在想什麼。總是能去死的,萬一我們在這裡等待,能等到它來呢?」
問題又繞回了開始。
它們在等待誰?
這片原爆點裡的代體恐怕都已經自|殺的差不多了,只有這兩個被剩下來的不互通的機器人,還在漫無目的地閒聊著。它們空洞洞的大腦里並沒有更多值得說的經歷和故事,但又對對方還抱著它者的好奇。
就像是兩個……無聊又迷茫的人類。因為永遠無法相互理解,而在不停地嘗試去相互理解的人類。
最後剩下來的,反而是像人類一樣傢伙嗎?
宮理身後忽然傳來了履帶的機械聲,她轉過頭去,看到T.E.C.靠著機械臂才爬坡上了廢墟,對一坐一站的兩個代體道:「嘿。它不來了。說今天不回來了。但明天準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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