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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15:06:46 作者: 馬桶上的小孩
她看到了水母中的半個身軀,還有他似乎快融化在水母體內的面容。
為何這水母失去視力,只能聽聲辨位,因為他本來就在年輕時右眼上橫亘著刀疤,失去了一隻眼睛。而另一隻眼睛的位置,如今有一個拳頭大的不再流血的窟窿,顯然是在還沒有變異成水母時,被不知名的怪物所傷。
他在化成水母之前,就已經受傷變成了瞎子。而那軀幹上的致命傷,最起碼還有三五處。
這傷是因為他去定闕山求助?還是因為他默默守在這洞穴外?
他在變成水母之前,或許已然奄奄一息了……
但那張臉似乎還含著笑。
水母半透明的傘罩就像相片上包覆的薄膜,他的面容如此近、如此遠。
左愫雙眼滾燙髮疼。
她忽然想到無數瞬間。
甚至是那段她都沒跟宮理細講過的她離開雲浪樓的那些時間。
她自始至終沒對師父說自己在外面搬過貨物,她幹過打手,也開過小賣店賣符紙。她不會營銷不會做生意不會靠著本領招搖撞騙,打了無數份工,卻還總是在社會上找不到自己該有的位置。
這種被孤零零的感覺不僅僅與感情受挫相關。
她生長在天才頻出、門派林立的春城,自身卻遠不能與那些在大比上風頭出盡的修真者相比,她甚至連加入大比的資格都沒有。
但她也是一群凡人師弟師妹眼裡無所不能的大師姐,所有人都跟在她屁股後頭,仰視她,期待她。仿佛永遠能回應他們、保護他們的大師姐,遠比那些定闕山或古棲派的天才要強上太多。
左愫也知道,如果讓這些仰望她的孩子們,知道大師姐在外頭都是個混不下去的打工仔,那他們該對自身多麼不安啊?
她只能想盡辦法立足,卻也不敢忽視修煉。她總是深夜練劍或練字,在租房的天台上,在小區的路燈下,在城市的湖畔邊,在那千千萬萬紅藍黃綠的天幕廣告下,在義體與致幻劑、暴力與爭鬥的城市裡——獨自靜默的修煉,獨自想家也想他。
她恨自己的任性,也恨他的不回應。
她穿破爛的布鞋蹲在公園裡,一邊吃飯一邊在Toutube看那些修真者的經驗視頻;她在輾轉的出租屋裡可以不要家電不要衣服,卻箱子裡裝滿了習字的紙張筆墨。
但或許她師父已經從她照片中布滿瘡痍的手上得知了一切。
當時的左愫,在外出做短工時遭遇天災,她覺得自己可能就此如無數無名無姓死在天災中的人一樣,再也等不到師父,再也回不了家……
而就在這個時候,師父竟成了逆行闖入天災的人中,在茫茫受困的千萬人里找到了她。而她如此狼狽,穿著給人做武打替身的衣裙髮釵,像在沙塵里打過滾。他卻只是笑著說:「啊,我只是想說要不要在你屋裡做個書櫃,所以來找你商量。」
她又哭又笑又想逃,最終只是把鼻涕眼淚抹在那她賠不起的演出服上。
二人死裡逃生後,因為要收拾些東西,就準備坐車去左愫租房的城市。
她挫敗到了極點,不敢回春城面對師弟師妹,不知道該如何跟他開口聊起離家的這些年。她甚至直接在車站混進了人群中,消失在了她師父面前。
就當她的離家出走還沒結束吧。
但左愫也擔心師父近些年未出山,在魚龍混雜的車站被人騙了,也不敢走遠,就在暗處觀察。
直到車站從白天到深夜,拎著行囊或用著老舊義體的旅人來來往往,有人在吃泡餅,有人在打呼嚕,有人招搖撞騙。師父只是坐在長椅上,沉默的等著她。
直到凌晨,車站裡鼾聲四起,連霓虹燈管都為了省電不再閃爍,左愫終於無法再躲藏或逃走,她走到了在那裡枯坐十幾個小時的師父面前,像是自己只是去上了個廁所般,含混道:「走吧。去我住的地方。」
她住的是城市邊緣老破小老樓里,屋裡十幾平米,廁所浴室都要去樓下,師父就跟她穿過狹窄的昏暗的胡同,穿過剝落牆皮的走廊,擠進了那狹窄的出租屋。
她屋裡的晾衣繩上除了幾件T恤便都是她的書法,房間裡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他只能坐在床沿,抬手翻看那些她晾乾的書法。
她去樓下拎了兩壺熱水,二人洗臉洗手換衣服,她拿屋裡衣櫃的門做阻隔,簡單換了件T恤,回頭看師父手足無措的立在狹窄的床與衣櫃之間的小空地上,只垂頭背過去不看她換衣服時的裸背。
左愫不想讓師父可憐她,或許這房間內也空氣太凝滯發霉,她連忙脫了鞋,踩到床上去推開屋裡僅有的那扇小窗,對他招手:「你看,從這裡能俯瞰整座城市——」
師父也跪坐到床上去,兩個腦袋擠在一起,往空調外機與防盜窗框之間看去,那裡是燈火如幻夢的城市,沿著山坡而下,到處都是全息廣告與亮光閃爍,那裡是跑車夜店、是明星綜藝、是金錢洪流。
左愫道:「這風景是不是很美?我之前每天都能從這兒看到錢也買不來的風景。」
左愫望著遠處的風景,卻沒注意到師父在看向窗外藍綠色光的路燈,還有路燈下糾纏飛舞的蛾子。
左愫還要再說,師父的一隻手卻撐在窗戶上,將那貼著半透窗花紙的窗戶合上了,外頭的路燈與城市的光全都遮斷大半在外。
她轉頭看向師父,昏暗光線下,他臉上沒再掛著對什麼都勝券在握的笑意,只是另一隻冰涼的手捧住了她臉頰,而後突然靠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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