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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14:05:48 作者: 酒釀釀酒
見雲今不說話,譚卉才後知後覺地用袖口抹了抹嘴,又倏地鑽到雲今的油紙傘下,爾後笑嘻嘻說:
「我們是工匠又不是僧尼,不受佛門戒條約束。而且那些僧者都不吃暮食的,我們若一板一眼跟著他們的飲食作息,豈不早就餓死了?那到時候誰給臨川大長公主修佛寺啊?」
臨川大長公主乃今上姑母,不日便要來淨因寺修行,工部奉敕擴建。又因固安大長公主上個月薨了,修建事宜暫停,這個月初才復工。
「哎喲!」譚卉叫了聲,示意雲今往山門方向看,「又一個被攔在門外的。」
淨因寺坐落於甘望山上,久負盛名,晉陽城乃至河東道的百姓都有到此進香的習慣,只是擴修以來,山寺內外有侍衛輪崗把守,不再接待平民了。
譚卉抑揚頓挫地揶揄:「佛不渡庶民。」
雲今只嘆她真是膽大,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又順著譚卉的視線往山門看,果然有一男子在與侍衛攀談。其人戴著斗笠,著一身墨色勁裝,個頭比侍衛高,微微俯視著,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雨霧太大,又隔那麼遠,看不清男子的面貌,雲今的腦海中卻蹦出一個念頭。
——那人好像她前世的夫君啊。
上輩子因為一場馬車意外,雲今命喪當場,卻又莫名其妙地重獲新生,醒來時她發現回到了四年前。
前世最後一個月留給她的印象實在糟糕,她不想再與霍連糾纏,也想離開尹州去別地瞧瞧,這才有了如今的生活,寧靜又充實,雲今很是滿足。
按理說霍連此時此刻不會出現在這邊,再說了,就算那人真是霍連又如何,他們這會兒互不相識,哪怕擦肩而過也只是陌生人。
「好了,我們快去幹活。」雲今挽著譚卉往作坊走。
天色暗沉,雲今點了油燈,煙蒙蒙的雨霧將水汽送進室內,骨子裡都透著寒涼與潮潤。
雲今是塑匠,譚卉是木匠,兩人不在一塊兒幹活。雲今需要做的是往木匠製成的木骨架上糊泥繪塑。修建浮圖,繪製佛畫都是大功德,塑像也不例外。
這活兒不輕省,雲今卻樂在其中,轉眼便流逝一個多時辰。
「砰!」
門口忽傳來巨錘一般的聲響,雲今的手猛然一抖,泥刷掉在地上。
她心如擂鼓,頭一個反應這是進盜賊了。可守衛堪稱森嚴,盜賊何來的可趁之機?
那柄刷子濺了些泥漿在雲今的衣角、鞋面,因她穿了件淺色的束袖圓領袍,污漬明顯扎眼。
哪怕腰間繫著皺巴巴的擦手腰巾,也顯得與整個作坊格格不入——看著就不像是幹活的人。
來人如此下了定論,旋即踏步而來,烏色皂靴踩出一個接一個的濕漉腳印。
直至他站定在身後,雲今仍僵著身子不敢轉過來,她手中不知何時握住一把刮刀,像是要自衛。
男子目光寸寸壓下,面無表情地沉聲:「抬頭。」
雲今依言看過來,卻是驀地睜大了眼。
——怎麼是他!霍連!
雲今腦中片刻空白,一會兒閃現出方才山門處那抹身影,一會兒浮現前世相送時他的背影。
霍連胸口劇烈起伏,呼出的熱氣裊裊可見。
他頭戴青箬笠,笠沿原本壓得很低,連同蓑衣不斷往下滴水,周身氣度比秋雨更寒。霎時的安靜過後,霍連揭掉箬笠,隨手拋擲在地,硬朗的臉部輪廓便顯露無疑。
「很意外?」
霍連嗓音悶沉,像被雨霧罩住了,卻透著危險之意,「駱雲今,你何時成了陸夫人?」
見雲今被嚇住,答不出話,霍連眉峰皺起,一腳踹飛她身旁的粗泥桶,頓時泥點子亂濺,先前混合好的稻草泥伴著穀殼,迤邐著自牆上淌下。
與此同時一道驚雷轟然響過。
霍連的視線從雲今的圓領袍上掃過,又停留在她的垂髻上,神色漸沉,「女穿男裝,混跡在寺廟裡,把自己弄得這樣髒,你的腦子到底在想些什麼?」
「說話!」
雲今被他吼得抖了一下,刮刀當的一聲掉了。
「為什麼不乖乖在家等我來提親?駱雲今,上輩子永宣五年的五月,就是你我成親的時候。這一回,我去你家,卻被告知駱娘子嫁了人,已隨夫婿離開尹州。」
上輩子。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快要把雲今砸暈。
短暫的恍惚之後雲今漸漸反應過來,這麼說,霍連也同她有一樣的境遇,死後又重回永宣五年?!
霍連眼中蘊著連日疲憊帶來的血絲,一移不移地盯著她,篤定道:「駱雲今,你也重生了吧。不然,你為何會在晉陽,為何會嫁給旁人!」
「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什麼上輩子下輩子。」雲今囁嚅著,手腳並用地往後縮,眼中是肉眼可見的恐慌。
雲今曉得霍連的脾氣。他眼裡揉不得沙,從前在家裡就是說一不二的,無論是婆母還是管事,都依他的意思行事,她嫁過去之後,也是如此。
霍連也極恨背叛之人。聽說他手底下有個少郎貪圖名利做過出賣他的事,少郎當夜就被廢了雙手,後來更是被逐出尹州地界,沒了消息。
若被確認她也重生了,且故意避開與霍連母子的交集,提前跟陸郎來了晉陽,她肯定要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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