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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13:35:31 作者: 卡了能莎
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現在聽起來那麼好笑。在容陽府得知我沒有感染疫病時,我曾開心地對他說,活著真好,只要能活著,我便要一直活著。
可說出了這些話的我,卻用袖箭在手腕上割下了深深的一刀。
我頓了頓,說:「我自己都放棄了生命,又有什麼資格對你說教。」
季明塵立刻抱緊了我,認真地說:「阿翊當然能說教我。」
他抱我回床邊,說:「你永遠可以對我說教,我認真聽著,你想說多久就說多久。」
我看向床頭正在燃燒的龍鳳花燭,無奈地說:「洞房花燭夜,你確定要聽我說教?」
「你不是說,還有很多沒教我的麼。」我伸手挑向他的腰帶,緩緩地說,「我現在很聰明,一學就會。你要不要……把握機會?」
季明塵拉下紗帳,傾身重重地吻了上來。
春宵苦短日高起。
北鄞朝廷眾臣迎來了史上最長的休沐,足有半個月。
四月,我種下的茶樹摘了第一波鮮葉,我和季明塵喝上了今年的頭撥明前春茶。
茶樹是我用心養護的,立在肥沃的土壤中,吸收了陽光和雲霧。於是茶葉泡開時,陽光和雲霧就化在了杯中,喝入了口中。
季明塵極愛這茶。我便放了些在御書房,夜晚他批閱奏摺時,我就泡一盞,和他對飲。他看奏本,我看連環畫。
御書房的桌案上,有一個鎖上的小木匣,季明塵不讓我看。我借著親熱摸走了他身上的鑰匙,趁他不在時偷偷打開。
裡面是我寫給他的信。
在那個看不到頭的寒冬里,我曾日日挑燈寫信,讓千鈞重的相思落筆為安。他回來了一次,帶走了信,留下了劍穗,告訴我他來過。
厚厚的信紙已經被磨得很薄,有的地方甚至破了洞,一看就是經常被拿在手中翻閱。破洞的地方被他新覆上了紙,仿著我的筆記補寫了缺的字。
我靜靜地看著這沓信紙,心潮洶湧。原來他知道一切,知道我的彷徨和不安,想念和痛苦。他小心翼翼地撿起了我的相思,珍而重之地儲存在了上鎖的小木匣中。
我把信紙放回去。又趁著親熱,偷偷把鑰匙放回他懷裡。沒有對他提起。
想到那些字跡,當晚我突發奇想,對季明塵說:「我來幫你批奏本,你說,我寫。」
他含笑著遞了一本給我,我動作笨拙地執起筆蘸墨,筆尖在空中停了半晌,卻什麼也寫不出來。
我懊惱地放下筆:「我不會寫字了。」
我又說了一遍:「忘記怎麼寫字了。」心裡卻一陣釋然。
學寫字是為了給他寄信,而現在他常伴我身邊,我們一起分享三餐四季。我自然該忘了怎麼寫字。
季明塵輕笑出聲:「那以後,你弟弟的信,我幫你回。」
我輕輕瞪了他一眼:「幼稚。」
茶霧中,他又低頭開始批奏本。我拿過一張白紙,再次提起了筆。
我仍記得兩個字,和包含那兩個字的偈子。
我慢慢地寫——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而今塵盡光生,照破青山萬朵。」
到了盛夏,我們的花園五彩斑斕。
紅的紫的牡丹、白的茉莉和梔子花、深紅和淡紫的玫瑰、黃色和紅色的月季,還有丁香、棣棠、胭脂和杜鵑……招來蝴蝶和蜜蜂,一片生機。
兩株平安樹已經長得又大又高,並排立著。季明塵在兩棵樹中間又做了一個吊椅,天熱的時候我們便坐著乘涼。
午後陽光正盛,我躺在花叢中的吊椅上,看雪團追著蝴蝶玩,被遛得團團轉。黑團縮在我懷裡舔毛曬太陽,鄙夷地看了一眼胖嘟嘟的笨雪團。
我困意漸起,手裡的連環畫滑落在地。
傍晚時分我醒轉過來,一位白衣仙人正穿過花叢,向我走來。
一瞬間,我夢回江南。那晚在夜空下的吊椅上,我倚在他懷裡做了一個玫瑰花香味的夢。小花園裡開了滿園玫瑰,我抱著雪團躺在吊椅上,我的仙人下朝歸來,給了我一個吻。
季明塵從花海中穿過,停在我面前,手裡拿著一朵鮮紅的玫瑰。
他俯身在我額頭上印下一吻。
我已分不清,我是在江南夢到了現在,還是在此刻夢回江南。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
「仙人。」我向他伸出雙臂,「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