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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3:37:27 作者: 大姑娘浪
潘逸年接過購買證,沒說啥走了。
排潘家媽前面的人,回頭兩次後,遲疑說,可是潘阿姐。潘家媽說,是呀,儂是。那人笑說,七三年,永平街道,開關生產組。我是小王呀。潘家媽恍然,笑說,原來是小王,長久不見,一時沒認出來,見諒。小王說,客氣,有些年數沒見。阿姐一點沒變。
潘家媽說,總是老了。小王說,阿姐的借債可還清了。潘家媽說,嗯。小王說,剛剛那位是。潘家媽說,哦,我大兒子。小王說,我記得去香港了。潘家媽說,沒錯,今年剛回來。小王的兒子,在新疆是吧。
小王忙說,老早回來了。78 年參加高考,考取復旦大學,畢業後,分配進工商局工作。現在也是小領導了。潘家媽說,嘎有出息,小王有福氣呀。小王說,可不是講,我這兒子,沒讓爺娘操一點心。潘家媽笑而不語。
小王說,那大兒子結婚了。潘家媽說,還沒。小王說,今年幾歲了。潘家媽說,三十三。小王說,虛歲,還是實數。潘家媽說,虛歲。
小王說,這歲數不妙,要抓緊尋起來,再過兩年,就真成老大難了。潘家媽笑笑。小王說,我兒子快要結婚了。潘家媽說,哦,恭喜恭喜。小王說,女方家財雄厚,婚禮不要我出一分銅鈿,非要全包。我嚇死了,王開拍婚紗照,一定要穿西洋婚紗,酒席定在和平飯店,貴的要死,一百塊一桌。像我們這種小市民,想都不敢想。潘家媽笑著不語。
小王說,阿姐還住在復興坊。潘家媽說,是。小王說,等婚禮定下來,我給阿姐也發張請帖,一定要來吃席。潘家媽說,還得看到時安排。小王說,一定把辰光留出來,和平飯店呀,貴族去的地方。一桌一百塊,嚇人倒怪。潘家媽不語。
恰好大喇叭叫起來,響徹小菜場,開秤啦,開秤啦。隊伍騷動,小王轉過身去,潘家媽暗舒口氣。
玉寶走進管理室,吳坤腿翹台子上,臉埋在文匯報里。劉會計和許會計,一個拿起茶杯出去了,一個低頭在忙。
玉寶說,許會計,我要做月度營業額匯總,麻煩把帳冊明細給我一下。許會計滿臉為難,朝吳坤方向呶呶嘴。玉寶平靜說,這是我日常工作呀。許會計回頭說,吳主任。吳坤不搭腔,許會計說,哪能辦,到底哪能辦。吳坤仍舊不響,報紙翻個面。許會計惱了說,玉寶稍等。劈里啪啦開鐵皮櫃。吳坤慢悠悠說,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吧。許會計停下動作,嘟噥說,我問幾遍了。
玉寶說,吳主任,總歸要解釋一下。吳坤放下報紙,端起茶杯說,林玉寶啊,是這樣的,八仙橋菜市場,出了一樁大事體。具體啥事體,我就不講了,反正和財務有關。上級領導下達指示,術業有專攻,財務工作,還是交由會計專人專做。這樣出了問題,也和林玉寶無關。玉寶說,上級領導指示,會下發紅頭文件,我想看看。吳坤笑兩聲說,紅頭文件是機密文件,只給有級別的人看,譬如我可以。否則今朝張三要看,明朝李四要看,後天王二麻子也來討,亂套了,這樣,我是犯錯誤,要坐牢的。玉寶不語。
秦建雲經過,門口探探頭,吳坤招手說,秦師傅。秦建雲笑說,做啥。吳坤說,帶林玉寶到處轉轉,哪裡需要人,可以幫幫忙嘛。否則人家要講閒話。秦建雲心領神會說,講啥閒話。吳坤說,講我們領著公家鈔票,不為人民做事體,是一幫子,挖社會主義牆角、薅社會主義羊毛的蛀蟲。秦建雲說,這頂帽子扣下來,啥人扛的住。吳坤說,是呀,所以那要自覺點、要有眼力見。
玉寶站起身說,秦師傅,走吧。倆人往大區去,秦建雲忽然說,玉寶,儂也有今朝。玉寶說,啥意思。秦建雲冷笑說,玉寶真是霞氣風光,沒來多久,又表彰,又發獎金,又四處做報告。玉寶沒響,秦建雲說,我在此地工作快十年了。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全年無休,卻沒撈到半點好處,儕讓玉寶占盡了,憑啥,我總歸不服氣。
玉寶說,秦師傅講憑啥,是呀,憑啥,當然憑本事。秦建雲說,玉寶意思,我秦建雲沒本事了。玉寶說,我沒講,是秦師傅自己講的。
秦建雲說,林玉寶,做人勿要太囂張。吳坤陰死鬼,想要弄聳啥人,啥人的苦日節就在後頭,除非有骨氣,不做走人。我就負責看戲。玉寶說,看來秦師傅對我還不錯。秦建雲說,啥。玉寶說,小葉的事體,秦師傅,好個借刀殺人呀。秦建雲說,瞎講有啥講頭。
玉寶說,最怕來新人吧,恐怕比自己聰明、能幹、會來事,得器重,恐怕餵飽徒弟,餓死師傅,恐怕哪天把自己替代,工作也丟掉,畢竟,秦師傅也講了,吳坤是個陰死鬼,啥惡陰事體,做不出呢。
秦建雲神情僵硬,有一種被抓姦在床的錯亂感。玉寶嘲諷的笑笑。秦建雲惱羞成怒,朝賣魚攤喊,老孫,可需要人手幫忙。老孫在秤魚,隨口說,需要個殺魚地。秦建雲說,林玉寶來幫忙。轉頭就走了。
潘逸年買好烤麩和豆腐乾,四處隨便逛逛,也就小辰光,幫姆媽常到小菜場放磚頭,後來長大,就再沒來過。此刻看著,像到了另外的世界。
走走停停,經過賣魚攤,頓住腳步。
玉寶穿著圍裙,袖管捊高,左手掐住魚腮,右手持菜刀,從魚尾開始,魚鱗推波逐浪,嗞嗞四濺,幾片飛至潘逸年腳前,潘逸年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