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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3:37:27 作者: 大姑娘浪
    玉鳳說,所以講,王雙飛有一套婚房,難能可貴。馬主任還講,若是這樁姻緣能成,莫說玉寶工作問題,連我也可以搞進手錶廠,我不想當擋車工了,車間裡飛的細毛毛,在鼻孔里鑽進鑽出,簡直苦煞,我最近咳嗽老不好,主要有這方面原因。

    薛金花不語,半晌後,玉鳳說,姆媽,講句話呀。薛金花說,玉寶要同意,我也無話可講。 但王雙飛,我死也看不上。真是拉嘎布想吃天鵝肉。玉鳳笑說,人家不是普通的拉嘎布,是穿金戴銀的拉嘎布。

    要起身走時,瞟眼看到餅乾盒子裡,有個紅本本,玉鳳說,這是啥,不像購買證。薛金花拿在手裡,吹吹灰說,這裡有個故事,講來話長。玉鳳說,長話短講。

    薛金花說,七二年八月份,那阿弟四尼,已經膀胱癌晚期,沒幾天好活哩。我老傷心。同福里有一戶姓潘的人家,潘家媽養了四個兒子,最小兒子,被石灰水燒壞眼烏子。不曉從啊里曉得了四尼的事體,就過來尋我,央求我把四尼的眼角膜、捐獻給伊的小兒子。玉鳳說,姆媽同意了?薛金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組浮屠。玉鳳說,我不相信,一定把姆媽鈔票了,把了幾鈿,快講。薛金花說,滾。

    玉鳳說,潘家還在同福里麼?薛金花從紅本本里取出張紙,瞟兩眼說,角膜手術做好後,不過一年,潘家就搬走了。潘家媽還特為跑來同我告別,給了聯繫方式,講有空去白相。

    玉鳳拿過來看,驚奇說,潘家不簡單呀,住址在上只角,長樂路陝西南路這裡。姆媽真沒聯繫過麼。薛金花說,沒聯繫。我又不識字。打只電話要三分銅鈿,三分銅鈿啥概念,六九年可以買兩斤青菜,外加一隻老虎腳爪。後來麼,天天為衣食住行發愁,就忘記這樁事體了。

    玉鳳說,潘家是大戶麼。薛金花想想說,不好講。玉鳳說,能在七二年,做得起角膜移植手術的,一般不是凡人。薛金花說,管得多。奪過紅本本照舊擺進餅乾盒裡。

    玉鳳說,我去弄堂里打聽打聽,真要是大戶,我們也學劉姥姥,去潘府上打秋風。薛金花說,要不要面孔。玉鳳說,能不做擋車工,這面孔不要也罷。

    玉寶抵達蘇州河時,站在武寧橋,看日漸西沉,南岸密麻如蟻的工廠,穿藍布工裝的男女工人從門內走出來,正是下班的時刻。

    第十四章 朋友

    玉寶站在橋上,橋上人來人往,各色人皆有。

    除男工女工外,騎摩托車送貨的,掃橋道的,擦皮鞋的,串梔子花玉蘭花的,煮柴爿餛飩的、 屬炸爆米花的最鬧忙,四五孩童圍簇著,期待那砰一聲巨響,巨響未響,一長串拖輪,突突突從橋下過,貨船鳴起汽笛,醬菜色的蘇州河水浪打浪,無業游民們,坐在橋欄上,目光呆怔,泊在兩岸的船隻,炊煙裊裊,船婦在淘米,準備燒夜飯,天空灰濛,砰一聲來得雖遲,但到底來了,玉米的甜香四散,只有孩童不知愁滋味。

    火車沿著滬杭鐵路,咔擦咔擦飛弛過,玉寶耳朵里,也在轟隆隆跑火車,待清靜下來,才聽到有人在高喚玉寶。

    「玉寶。」伴著自行車鈴鐺響,玉寶側過臉,看到韓紅霞,從后座跳下,一陣風跑過來,緊緊抓住玉寶的手。騎自行車的兩個男人右腳撐地,笑眯眯望過來。

    韓紅霞說,玉寶,玉寶,我們終於又見面了。我昨天接到電話,興奮的一夜未睏覺。玉寶啥辰光回來的,玉寶還是老樣子,我卻胖了。

    玉寶說,剛回來沒多久,紅霞這幾年樣樣全好吧。韓紅霞說,我好的很。拉著玉寶,走到男人面前說,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小姊妹玉寶,老早一道在新疆毛紡廠,做擋車工。我們關係最最要好。

    男人說,經常聽紅霞提起,今朝終於見著面了。另個年輕男人笑而不語。韓紅霞說,玉寶漂亮吧,從前是毛紡廠的一枝花,追求的男人不計其數。男人說,是不錯。玉寶擺手說,太誇張了,不要信,這位先生是。韓紅霞說,這位是我老公呂強。還有這位,以在紡織廠里的同事和鄰居。年輕男人把手在衣上擦擦,伸過來說,我叫劉文鵬,做機器維修。玉寶輕輕握了握,再鬆開。

    韓紅霞跳上呂強的自行車,坐穩後,探出頭說,玉寶,到我家裡白相去。呂強騎在前頭,玉寶坐在劉文鵬自行車后座,搖搖晃晃下橋,沿著河浜不曉騎行多久,終於在一片棚戶區面前停穩。

    玉寶跳下車,心底吃驚不小,看看路牌,寫著潭子彎。呂強說,我們先回去燒飯,那慢慢較來。摁響車鈴鐺,和劉文鵬一前一後,騎進了昏暗過道。

    韓紅霞說,我們牽手走,過道里燈光太暗,亂搭亂建嚴重,到處是雜物堆和電線,稍不留意要摜跤。玉寶說,嗯。瞧見不遠處有幾處草棚建築,疑惑說,那也是人住的地方麼。

    韓紅霞說,玉寶沒見過吧,那叫滾地龍,用竹子木頭混草泥搭的,政府的人來過幾趟了,講是舊社會的產物,要拆掉,蓋磚瓦房。

    倆人說著,往過道里走,過道兩邊,黑黢黢的陰水溝,散發著惡臭,入目皆是房間的門,一扇扇,有的有紗門,有的有腰門,門前擺放煤爐、水槽、案板、五斗櫥、煤球、凳子、面盆、鞋子、熱水瓶,馬桶,盆栽,書籍,還有自行車、平板車。有人邊咳嗽,邊生煤爐,到處是嗆煙,明明太陽還在天上,這裡已天黑,牆壁上一方方小玻璃,透出昏黃的光來,玉寶不曉被啥戳了一記額骨頭,低叫一聲,仔細看,還當是啥,原來是一柄黑洋傘,韓紅霞拿過洋傘撐開,八根傘骨斷了四根,想想還是擺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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