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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3:37:27 作者: 大姑娘浪
玉卿說,有樁事體一直困在我心間,不講出來覺得對不起二姐。玉寶說,啥事體。玉卿說,當年上山下鄉指標是給的玉鳳,玉鳳為了不去,慌急慌忙就嫁了認識沒幾天的黃勝利。我聽到玉鳳和姆媽私底話,就是利用二姐的善良,好頂替玉鳳去新疆。
玉寶說,過去的事體,還提做啥,又不可能時間倒轉,重新再來,白白給自己添堵。
玉卿沉默會兒說,二姐心態好,就當我沒講過。
老虎灶開著門,亮黃燈,雖然冷清清,但一張桌兩板凳坐著兩人,一眼認出一個黃勝利,另外是個女人,看得清爽,燙著菊花頭,穿一件無袖圓領泡泡縐紗白底紅點的睡袍,兩條光溜溜的肉胳膊圓潤結實,正拎起壺往黃勝利杯里倒茶,說說笑笑。玉寶看了女人陌生,玉卿說,阿桂嫂,老公是船員,一年有大半年漂在海上,守活寡。玉寶不由恍惚,過了這些年,有些人當真認不出了。
阿桂嫂湊近黃勝利耳語,黃勝利大笑著轉過面孔,正巧看到玉寶玉卿並排也在看來,六目相對,都有些緊張。黃勝利拎起地上的熱水瓶,起身走出來說,玉卿要回去了?難板來再坐一歇再走,玉卿搖頭說,要趕最後一趟夜班車回去。黃勝利說,再坐一歇,我開車送玉卿回去。玉卿說,太麻煩,我先走了,再會。黃勝利本身就是嘴巴講講,轉身悠哉游哉地回家。
玉寶看了眼阿桂嫂,阿桂嫂彎著腰在打腿上的蚊子。
走出弄堂口等公交車時,玉卿躊躇會兒說,我還有些話想講把二姐聽,又恐二姐嫌我事多。玉寶微笑說,我們是至親的姐妹,有啥話不好講呢。玉卿說,我那時剛從紅星農場回來,不懂事體,不會看人眼色,後來被姆媽教育一頓,才曉得這個家已經不是我的家了,也不是姆媽的家,是黃勝利和大阿姐的家,我們不能當家人,也不能當客人,要把自己當免費保姆,買汰燒家務事全包,該用銅鈿時要拿出來用,否則有人要把臉色看,要講陰陽話聽,讓人不好受,最好辦法就是趕緊把自己嫁掉,皆大歡喜。
玉寶說,是誰把玉卿臉色看,氣話受?黃勝利、玉鳳還是姆媽?玉卿講講清爽。玉卿苦笑說,二姐最聰明,明明心底明白,還要我講清爽!姆媽古人思想,阿弟死後,兒子靠不牢,一心指望靠女婿養老,對黃勝利小心翼翼、事事服貼,倒慣出脾氣來了,本身就不是有素質的人,也別指望大阿姐能主持公道,大阿姐表面厲害,卻被黃勝利和姆媽處處拿捏,是名副其實的空響炮!我提醒二姐,早些為自己未來做打算!
第六章 困頓
玉寶回到家裡,桌面已經收拾乾淨,內房亮著光,薛金花和玉鳳坐在燈下結絨線衫,玉寶說,我夜裡困在啥地方呢。
玉鳳抬起頭,眼眶通紅說,和小桃困一道吧,困閣樓。
玉寶說,阿姐呢。薛金花說,玉鳳和我困一道。玉寶抿唇說,姐夫呢。玉鳳說,黃勝利去困百家床。玉寶說,我只聽過吃百家飯,沒聽過困百家床。
薛金花說,巴掌點大的地方,為困個覺真是急煞人。
玉鳳手一頓,懊惱說,姆媽,袖子收針又結錯,每趟到這裡就結錯。薛金花罵,講過多少遍,片織便當,片織便當,不聽,非要圈織,自己想辦法。玉鳳說,我真是戇大,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體。
玉寶默然退出內房,拿了塑料面盆,面盆里擺毛巾、牙膏、牙刷和杯子,下樓去弄堂里的四方水槽,擰水龍頭無水出,盯著發呆,趙阿姨的女兒趙曉苹,也在旁邊水槽揩面,看到說,有些人不自覺,歡喜偷電偷水,所以每家戶的水錶開關都裝小匣子,落了鎖,用則開,不用則關,玉鳳阿姐大概忘記講了。玉寶說,是呀。趙曉苹說,用我的吧,玉寶說,哪好意思!趙曉苹說,都是鄰居,這算啥。主動幫玉玉接了半面盆冷水,又把腳邊熱水瓶里的開水倒了些。玉寶說,謝謝謝謝。
玉寶揩過面,鬢髮潮濕、端著面盆到電話間,電話間兩三平方,木板房,窗戶隔著根根鐵條,挖兩隻拱洞,各擺一隻橘色電話,一隻接,一隻打。老阿姨在窗裡頭,像在蹲地牢,正吃著湯年糕片,吸溜吸溜。玉寶說,阿姨,我是 38 號 4 樓的林玉寶,有人打電話尋我麼?老阿姨吃得正興致,眼也不抬說,沒!玉寶不聲不響,略站了站,轉身往弄堂里走,老阿姨反倒覺得驚奇,喉嚨桌球響說,勿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熱年糕,有電話我會得吼那。
玉寶把盆擺到陽台高頭,走到客廳,支楞起一隻帆布床,黃勝利翹腳坐在上面,看到玉寶笑笑不響,玉寶聞到不曉是腳氣味還是肉革氣味,總歸是股怪味道,也不響,低著頭,踩木樓梯上閣樓,嘎吱嘎吱,玉鳳端盆熱水進來,以為是小桃調皮,玉鳳說,小把戲,樓梯踏穿請儂吃生活。黃勝利呶呶嘴,玉鳳曉是講錯人了、伸伸舌,玉寶權當沒聽見。
閣樓擺著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桌、一把椅,已經塞滿。屋頂是個斜的一字,牆壁開了老虎窗,老虎窗台子擺著花瓶,插幾朵蒙灰的塑料花。
小桃收拾好書包,趴樓梯上,從縫裡往下看,又跑到玉寶身邊說,姆媽在給阿爸汰腳。玉寶正彎腰收拾床鋪,邊邊角角疊齊壓平整,再找來毛刷,把床單印的牡丹花葉刷嬌艷。聽到小桃講,也只笑笑。小桃困裡頭,玉寶困外面,小桃困不著說,六一兒童節我要表演節目。玉寶說,啥節目。小桃說,唱兒歌,我唱給二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