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讀心…
2023-09-15 10:31:55 作者: 千羽之城
該怎麼辦?
敵人行動的速度比想像的要快。
季思琪之所以來這裡,並非是被任非驅使,而是被隱藏在她身後的勢力推過來的,找不到光碟,對方把她當誘餌,企圖讓她在自己這裡打開僵局的突破口,找到答案,拿到東西。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光碟至關重要他必須要拿到,不能讓它落在別人手裡,可一旦他把蕭老告訴他的那句線索跟季思琪說了,他知道了光碟在哪,為威脅的小姑娘轉頭就會把得到的信息同樣告訴他的敵人。
光碟所在暴露,對方勢力龐大而他身陷囹圄,一旦他們得到光碟,不止他沒法翻身,恐怕連季思琪也性命難保……
如果今天就此作罷,大不了誰也得不到光碟,而只要這個東西不浮出水面,季思琪就多少有些籌碼可以跟他們周旋保命。
但是今天不問,之後再想跟她見面,卻是難如登天……
該怎麼辦?蕭老留下的那句話,到底問不問?
梁炎東心裡飛快盤算著,四根手指反反覆覆地敲打著桌面,打出輕微的沉悶聲響,季思琪被他敲的心慌,不經意間攥緊的手指已經在手掌上摳出了一個個指甲印,她慢慢地深吸口氣,但當這口氣混著胸中濁氣一起吐出來的時候,女孩說什麼也坐不住了,「梁……師兄?」
梁炎東因為想事情而微微渙散的瞳孔悄悄一凝,身在囹圄處處受限,他別無他法,只能想個權宜之計。
拿定了主意,他敲桌子的手停下來,在筆記本上寫:抱歉。我以為你知道光碟在哪,沒想到卻還是沒有線索,一時有點失望。
季思琪咬了咬牙,問他:「如果你知道跟要找的東西有關的更多信息或者線索,或許我可以……再找找。」
不必了。梁炎東寫:天意如此,該我認命,我認就是。
季思琪拿過筆記本看完,舔舔嘴唇,不說話了。
她神色變幻梁炎東都看在眼裡,他又在筆記本上寫:以前跟老師聊天的時候,他總是說起你,說起小時候你跟著師母離開東林,你從小到大的成長曆程幾乎沒有他的參與,他挺遺憾的。
季思琪看完,心不在焉地敷衍著笑了一下。
梁炎東看她敷衍也不在意,他又寫:我知道你對老師一直不怎麼親,我上學那會跟著老師做課題,寒暑假扎在他家裡,卻沒一次見你回來。直到他離世前,你們之間還是那樣嗎?
季思琪低著頭看著那行字出神,仿佛是從這行字里又回憶起了她跟蕭紹華之前為數不多的交流,過了一會,她才搖搖頭,說:「比小時候好些了。我丈夫以前跟我爸很聊的來,勸我多去他那邊看看他,過年過節的,我老公總是推著我一起去我爸那,慢慢感情比小時候好,我也不像小時候那麼怨他了。」
梁炎東:丈夫這麼好,怪不得老爺子不同意你們離婚,結果氣成那樣。
季思琪輕哼了一聲,嘴角扯出帶了點嘲諷的苦笑,這些事情她壓在心裡一個人扛了太久了,此刻突然被一個近似於陌生人的所謂師兄說起,大概是因為對方是個監獄中的啞巴,她對他沒什麼防備,也就因此逐漸沉到了曾經那些現在想來既痛苦又甜蜜的回憶里……
「是啊,我爸說什麼也不同意我離婚。可是他根本就不懂……他喜歡他姑爺,就說我是在胡鬧,飯桌上他姑爺一臉無辜,只有我面目可憎……」
——所以最終是老師的離世阻止了你們離婚嗎?如果那天他沒出事的話,你會怎麼辦?我猜也許結局跟今天會全然不同。
梁炎東無論是寫字還是推筆記本給季思琪看,他都是那麼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仿佛這些只是多年之後終於見到了老師唯一的女兒、閒話家常的敘舊而已,所有的話都是隨手寫出來,沒有任何的目的性。
「沒出事啊……誰知道呢?」季思琪垂著眼,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也許我跟秦文現在已經離婚了吧?那樣的話,或許就沒有後面這些事了……如果最終也沒離成,我大概又會和他冷戰,也許三月五月也不理他,像小時候那樣,把對他的不滿都寫進日記里,等著萬一哪天我外公清醒了,就讓外公給我做主,去討伐他。」
「……」梁炎東靜靜地看著她,深不見底的瞳仁里飛快地划過一絲隱晦而閃亮的光。
梁炎東對她做了個遺憾的表示,簽字筆隨著指間的動作而緩慢地擺動:你小時候跟老師分開,總是會用日記這種方式表達你對他的看法嗎?可是你小時候跟著師母去了外地,寫日記他又看不到,為什麼不用打電話這種更直接的方式交流呢?或許誤會會少一點。
他故意沒把日記當成這段話的主旨,怕季思琪會察覺什麼,所以故意在後面把她的關注點引向了其他表面上看無關緊要,但與他而言卻是重中之重的所在。
季思琪果然什麼特別的反應,她似乎有點遺憾,苦笑著搖了搖頭,「因為打電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爸每天的生活始終都是在上課,帶學生,做課題,開會和支援調查這些事情中無盡循環,我外公病倒,我媽把他照顧不好我,才把我帶會了外公家裡。我媽也是教師,為了維持生活,她在家裡帶學生給人補課,同時還要照顧外公和我,可是這些事我爸從來沒有給她分擔過什麼,直到後來,我媽還是怕她這個樣子拖累我爸,才執意跟我爸離的婚……」
「我從小到大接受的父愛有限,對父母離婚這件事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反而覺得我媽跟他離了婚,那他從此以後就是我們家的陌生人了——那時候我對家的概念是,家裡面有媽媽,外公,和我。」
「所以我不會跟他抱怨什麼,覺得說也無從說起。後來他有一次在我生日的時候來看我,順帶給我們送錢……他問我生日許了什麼願,我當時特別惡意地跟他說,願望是希望他能不再這麼讓我看了討厭。」
「……」梁炎東沒想到那本日記竟然牽扯出老師生前家裡的這麼一段故事,頓時難得地有點尷尬和唏噓。
他和季思琪之間差9歲,蕭紹華正經把他從學生當成徒弟親自帶在身邊教的時候他22,季思琪才13,那個時候他師母的身體還沒檢查出問題,而季思琪跟著她媽媽還生活在外地,因著小姑娘說的這些話,梁炎東才仔細想了想,覺得那時候雖然老師也經常把母女倆掛在嘴邊,但的確是很少會去看他們,而且梁炎東印象里的幾次探親假,蕭紹華每次都是挺興奮的走,又挺不是滋味兒地回。
梁炎東不是八卦的性子,老師家裡的事,除了蕭紹華偶爾憋不住自己跟他念叨,說多少他聽多少,不插嘴不多問也不置喙,至始至終把樹洞的角色扮演得淋漓盡致。
所以突然聽見季思琪說這些,對別人的人生鮮少會評論什麼的男人罕見地插著季思琪說話停頓的空檔,寫了句話:他始終覺得很虧欠你們,哪怕他把工資獎金之類的收入大部分都寄給你們,他還是覺得很愧對你們母女。每次去看你們之前,他甚至會問我們這些他帶的學生,小孩子喜歡什麼,該怎麼討孩子歡心。
季思琪看完,沉默了片刻,她眼圈有點紅,墜在被粉底遮掩的黑眼圈上面,看上去孤立無援又楚楚可憐,「最能討孩子歡心的不過是陪伴罷了。他沒陪過我,所以我對他沒有感情,甚至看見我媽累成那樣,我會恨他,覺得他對我們不負責任——我當時滿腦子都是這種想法,你讓我怎麼喜歡他呢?」
梁炎東粗重的眉峰微微擰了一下:但這不完全是他的錯。就像師母故去後,他把老人安置在療養院一樣,當年如果師母也可以這麼做的話……
梁炎東在紙上寫字,極其罕見地一句話沒有說完。
季思琪沒有謹小慎微觀察人的習慣,但是也並不強詞奪理,「你說的對。一個巴掌拍不響,造成那個局面我母親也有責任,我到長大之後才明白。但是那時候我的思維已經形成了一個慣性,我的天平是完全向我母親傾斜的,感性的方面已經改不過來了。」
梁炎東嘆了口氣:那看來你當初生日許的那個願望並沒有實現,大多數時候,你還是討厭他的。
「是的,」季思琪說:「所以那天我爸送了我另一個禮物,他從飯店出來,到文具店給我買了個帶密碼鎖的日記本——他說以後我隨時隨地對他有什麼不滿了,就事無巨細地都寫下來,等他下次來了就拿日記本給他看,他看到了,就按照上面的一條一條都督促自己改過來。」
梁炎東寫:那他改了嗎?
「沒有,」季思琪想到日記本的事,自己覺得好玩又好笑,她笑出了聲,搖了搖頭,「等我寫到他來的時候,他管我要,我突然又覺得做這件事很幼稚,所以拒絕給他看,他為了要看日記會磨嘰我很久,鬧的我不耐煩了,我就說,我要留著等外公哪天清醒了給外公看,讓外公找他算帳,所以我不會提前給他看,讓他有準備……」
這孩子氣的彆扭,讓梁炎東也無可奈何地笑著搖搖頭,就聽見女孩兒接著說:「但是明明知道這是個很幼稚的事,卻成了我對他不滿的一種發泄途徑,明明已經知道這是個無用功了,可是等他走了,我不高興的時候還是會把事情都寫到日記里去……反正那個時候是挺幼稚的,我高二的時候被他接回東林這邊,轉學住校,後來再想想當初的那個日記本里記的內容,自己都覺得特別窘。」
梁炎東:那日記挺有意義的,你沒拿回來?
「沒有,」季思琪回答:「當初回來挺倉促的,而且上了高中,小時候的穿的用的和課本什麼的基本都用不到了,就都留在外公的房子壓箱底了。那本日記怕拿回來被我爸看見,所以一起都留在了外公那。」
梁炎東的嘴角輕輕地抿了一下。
那真是遺憾。他寫到:老師再也沒有機會知道,那本日記里的內容了,也沒有機會根據你的需求做出改變,讓自己變成一個符合你標準的好爸爸了。
季思琪看見這句話,通紅的眼圈突然落下淚來,洇濕了油墨,墨跡隨著水漬化開,她覺得那形狀,一如她內心已經化膿潰爛的傷口,已經沒有感覺多疼了,但是卻怎麼也補不好。
梁炎東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把女孩的眼淚看在眼裡,無聲地嘆了口氣,收了收心。
當初蕭老給的最後線索是讓他對季思琪說,「小時候你總在重複做著同一件事情,現在你都長這麼大了,總該讓爸爸看看了吧。」
而通過剛才的那些對話,梁炎東得到的結論是:季思琪小時候總是重複著把對父親的不滿寫進日記里這件事,並且從沒讓蕭老看過。
可以肯定,這本日記就是他要找的東西所在。
而日記此刻,還在千里之外的季思琪外公家的老房子裡,跟她小時候的書本放在一起。
至此,梁炎東想要的消息都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