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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囹圄之欲…

2023-09-15 10:31:55 作者: 千羽之城
    梁炎東當年名聲大噪的時候,穆雪剛剛升任東林監獄的副監區長不久,那時候孫子輩的穆彥還沒出事,穆雪松還是聲名顯赫的企業家,老穆家的買賣也依舊如日中天。

    穆氏什麼都很好,只是不干他穆雪剛的事。

    他少年時被趕出穆家,幾乎如喪家犬一樣被掃地出門,這根刺已經扎在心頭這麼多年了,傷口已經化膿潰爛,散發出了讓他自己都深感厭惡的味道。

    而他混到如今,在監獄裡的一官半職終於也讓他多少有了些資本,他想找個機會,把當年那些陳年舊帳都翻出來,跟現在穆氏掌權的他哥清算清算。

    穆彥被殺之後,譚輝曾經去找他的父親取證,按穆雪松的說法,當初已故的穆家老爺子決定不給穆雪剛留一分遺產、讓他淨身出戶的直接原因是得到準確的DNA比對證據,證明了養了快二十年的穆雪剛,竟然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穆雪松曾對譚輝說,這其中的緣由他弟弟是不知道的,因為不想穆雪剛最後連個根都找不到,所以一直瞞著他,任穆副恨他們恨了這麼些年,也沒有透露過一字半句。

    但實際上,當年知道穆家這些事的人——包括穆雪松自己,他們都沒人知道,其實早在被趕出家門的那天,穆雪剛就清清楚楚地明白,他到底是為什麼被趕了出來。

    ——他不是穆家的孩子,他早就知道了。

    只不過他不信。

    他母親就是當年穆老爺子的原配夫人,也就是說他跟大哥穆雪松同父同母,他母親是什麼樣的人他太清楚了,根本不相信穆夫人會在生下穆雪松後,又跟別人私通生下他。

    但是那時候他太小了,毫無反擊之力,帶著一腔無法原諒的仇恨和等待著一雪前恥的執著遠走他鄉,想的是早晚有一天要報復曾經誣陷他們的穆家其他人,給他和母親正名。

    可是他沒有證據。

    當年被逐出門的時候沒有,時過境遷的若干年後,更不可能還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他跟穆老爺子骨血關係的是與非,穆家因為臉面問題而選擇閉口不言,而他自己因為無法證明而裝聾作啞。

    直到他因為朋友的介紹而知道了梁炎東。

    當年梁炎東上法庭乾的都是給證據確鑿的嫌疑人做無罪辯護的活兒,接案子的標準是他認為某個嫌疑人正在經歷一場冤假錯案,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條件,連訴訟費也收的隨心所欲。

    而可怕的是,這個隨心所欲的男人從他上法庭那天開始,就沒經歷過一場敗訴。

    當各種報導把他傳的神乎其神的時候,遇到他的案子公開審理,穆雪剛找機會去旁聽過,半年總共聽了三場,第三場聽完,性格向來小心謹慎的穆雪剛終於下定決心找到他,把埋藏在自己心裡這麼多年的事情從腐肉里挖出來,跟梁炎東說了。

    他說他想拜託梁炎東查一件事,證明他到底是不是當初穆老爺子留下的種。

    對這麼多年都對這件事守口如瓶,此前從未對任何一個人透露過一言半語的穆雪剛而言,要對梁炎東這樣一個陌生人把話說出來實在是太難了,沒有人知道他成宿成宿睡不著覺,思來想去最終糾結出這個決定之前,曾經做過多少心理戰。

    但是梁炎東拒絕了。

    拒絕的非常乾脆,一點餘地都沒給穆副留。

    穆雪剛到現在都記得當時梁炎東說的那句話,他說他是個律師,不是私家偵探,不接這種挖門盜洞摳人祖宗十八代的事。最後給了他一句承諾,說穆雪剛今天來找他說的時,他會當沒法生過,讓它爛在肚子裡,讓穆雪剛放心。

    放他奶奶個錘的心!

    穆雪剛有一陣子甚至因為這件事而懊惱擔心的成宿睡不著覺,直到後來梁炎東被判入獄,十分巧合地到了他管的監區服刑,並且一進監獄就得了失語症成了啞巴,穆副這才又把心放回了肚子裡。

    但是穆副這人,雖然記仇記得睚眥必報,但行事作風其實是很光明磊落的,雖然他記恨著梁炎東聽了他的故事又不給他辦事,但是也知道倆人畢竟不是什麼不共戴天的死仇,梁炎東進了監獄,閉緊了嘴巴,日日夜夜都生活在他眼皮底下,這事兒對他來說就算了了。再往後,梁炎東入獄這幾年沒惹過什麼事兒犯到他手上,而他也沒找過梁炎東什麼事。

    倆人就在這座監獄裡形同陌路,偶爾相遇,梁炎東跟其他服刑人員一樣恭敬規矩,而他也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在他面前目不斜視地走過。

    直到今天梁炎東自己把自己送到了他跟前。

    穆雪剛覺得自己雖然看不上他,對他冷嘲熱諷吧,但並沒有想特別為難他。但怎麼也沒想到,這男人敬酒不吃,非得舊事從提,吃他那杯罰酒。

    筆記本上寫的是:當年你找我的那件事,我可以幫你查。

    穆雪剛看了一眼被離開的獄警順手關上的門,突然壓不住自己的火,多少年積攢下來的惱羞成怒讓他繞過桌子走到梁炎東面前一把揪住了他囚服的衣領,猛的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提一拽!

    梁炎東沒反抗,順著他的力量被扯的一個踉蹌,身上鐐銬丁鈴噹啷地響,像是無數次提醒著囚犯身陷囹圄逆來順受的處境。

    「梁炎東,你也差不多把你那狂妄自大收一收,有點自知之明!」穆雪剛揪著他,仿佛眼睛鼻子都在噴火似的,「當年我上趕著找你你不肯幫忙,你現在是什麼身份,在什麼地方?我不找你麻煩已經很對得起你了,你竟然還敢擱這給我舊事重提?!」

    穆雪剛說這些話的時候,梁炎東始終看著他的臉。

    兩個人挨的實在太近了,以至於在監區長暴怒的此刻,對方臉上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梁炎東都看得一清二楚。

    梁炎東本來對自己今天鬧的這樁事不是太有把握——就向他們監區長自己說的,時移世易,這件事已經過去太長時間了,在他拒絕了對方之後,關於當事人時候有沒有找別人去查身世,這件事後續怎麼發生發展的,到底有沒有結果,梁炎東都不得而知。他甚至從入獄後穆雪剛對他的態度上猜測,也許當初那件事已經了了,因為已經不再在意,所以穆雪剛也不再把他當年的拒絕當回事。

    他真的是為了跟季思琪見面而想出的走投無路之下的對策,但是從他進門寫下那句話到現在,他看著穆雪剛的一系列反應,卻逐漸把壓在嗓子眼裡的那口氣鬆開了。

    ——這個寶他竟然押對了。

    好在穆雪剛還對這個疑問夠執著,好在穆雪剛還沒有得到答案。

    在穆監長揪著他衣領不肯鬆手的時候,梁炎東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他打周志鵬之前就已經想好了,假設能順利攀上穆雪剛這個人情,為了讓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向對他做出的承諾負責,而不是信口開河的話,他就必須把某些死守著的秘密適當的向穆雪剛透露一些。

    梁炎東一點也不掙扎,穆監長的咆哮從他左耳朵進去又從右耳朵鑽出來,根本沒入他的腦子。而等穆雪剛放開他的時候,梁炎東已經把誘捕這頭大倔牛的步驟在腦海里過了一遍了……

    梁炎東剛一自由就摸了紙筆,都沒有第二個動作,彎腰直接就寫: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將竭盡所能。

    穆雪剛看完氣笑了,「難道我想要的答案是在你們十五監區一大隊三班的炕頭上嗎?」

    梁炎東筆體堅定地寫:我出去幫你找。

    穆雪剛看見這六個字的時候簡直感到荒謬,一個還在服刑期的在押犯,竟然敢在監區長的辦公桌上這麼堂而皇之地寫「我出去」。

    「梁炎東,你,」他眉毛擰成一團,眉心之間的那塊肉快要跟雞冠子一樣凸起來了,他伸手狠狠指了指梁炎東,喝罵的話幾乎就要出口,卻因為對方在紙上飛快寫下的另一句話而噤聲。

    ——我沒殺人。

    ——我有辦法證明自己無罪。

    ——我不會越獄,我會光明正大地給自己翻案,從這裡走出去。

    ——我出去,你想要的答案,我盡最大的努力幫你找結果。

    從梁炎東開始用紙筆跟人交流開始,從沒有哪一次,面對什麼人,惜字如金的梁教授寫字像現在這樣,用飛快的速度自動自發地寫出這麼多話來。

    筆走龍蛇,筆畫之間的連筆幾乎快要飛起,因為其實他也在怕,怕一手掌握監區大權的監區長不給他機會讓他把話寫完,怕眼下除了穆雪剛多年前的一個執念外再無其他籌碼的自己,換不來一個回見親屬之外的其他人的、特殊的機會。

    但是他的害怕不會表現在臉上,所以等他寫完這些抬頭去看穆監長的時候,表情是非常從容淡定的。

    就好像當年穆雪剛在旁聽席上看見的他在法庭上侃侃而談的樣子,就好像穆雪剛去找他幫忙時斷然拒絕的樣子,就好像他入獄三年穆雪剛偶爾碰見他時漠然冷定的樣子。

    穆雪剛死死地盯著他,指尖突然有點發抖。

    配上他此刻的表情,他指尖的顫抖就像是氣得不能自己的反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源自內心的掙扎。

    好像被束縛已久的渴望忽然衝破了一切理智的束縛,躍躍欲試地闖進了骨血里,隨著心臟的跳動一下下撞擊著大腦,讓他幾乎就要被眼前這麼幾行字蠱惑……

    半晌之後,穆雪剛嗓子有點發緊地說:「你有辦法證明無罪,為什麼不走程序申訴給自己翻案?為什麼要在這裡悶三年?」他說著咽了口吐沫,色厲內荏地警告:「梁炎東,收起你那些花花腸子,別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胡言亂語!」

    梁炎東寫:我是胡言亂語還是有憑有據,對你來說都不影響什麼。如果你怕我在監獄有小動作,你可以派更多的人看管我。而如果我能證明無罪,從這裡走出去的話,我會幫你找線索。

    穆雪剛的嘴角動了動。

    他突然把視線從梁炎東臉上移開,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坐下。他眼神沉的要命,手指交疊在一起,不斷輕輕敲打著手背。

    梁炎東放下了紙筆,直起腰,定定地站在辦公桌的另一側,身穿囚服鐐銬加身,心裡也打著鼓,輕輕抿著的嘴裡,舌尖已經緊緊頂在了上顎上,但是外表看上去,他卻很鎮定,鎮定得讓人看了很放心。

    「……你要什麼?」窒息的沉默過後,穆雪剛深吸口氣,聲調聽上去不是很穩,他強調:「你想要什麼?」

    ——我想見一個人。身家清白,跟這所監獄所有服刑的人都沒有半點聯繫,不會給你惹麻煩。

    「理由?」

    這次梁炎東沒立刻做出回應。他指尖輕輕捏著筆,筆尖在筆記本上懸出將落未落的距離,他眼睛習慣性地眯了一下,猶豫顯而易見。

    穆雪剛敲了敲桌子作為提醒,「你不說實話,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了。」

    歷史倒還真是驚人的相似。

    此情此景前兩天才發生過,在他和任非之間。但他能跟任非說實話,對穆雪剛,卻沒有當初面對那個小刑警的信任。

    猶豫了一下,梁炎東落筆寫道:

    ——她曾是我的未婚妻,現在外面的人,我只信任她一個。她來了,我會把存放證據的地方告訴她,取出證據,我就有把握翻案。

    穆雪剛看完後又把筆記本扔回給他,「你怎麼知道她現在還想見你?畢竟,」他伸手隔著辦公桌在梁炎東身上上下比劃了一下,示意道:「你現在已經這樣了。」

    ——會的。她在等著跟我見面。

    這語氣倒是很肯定,肯定到穆監長都不由得生出了懷疑,「你們近期見過?」

    「……」梁炎東沒反應了。

    好在穆雪剛也沒繼續追究這個細枝末節,他點點頭,又站了起來,沒管梁炎東,逕自穿過辦公室,走到門邊,把那扇辦公室那扇緊閉的大門拉開了,他半個身子探出去,朝等在外面準備在他訓話之後把梁炎東帶去禁閉室的獄警叫回來,再獄警走到門外之前,他回頭,帶了點捉弄的惡意,對辦公室那名此刻臉上表情終於緊繃出了一點緊張感的囚犯說道:「有什麼事兒,都等你關了禁閉回來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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