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脫罪…
2023-09-15 10:31:55 作者: 千羽之城
梁炎東怎麼突然想起來要找自己?
任非的第一個反應是監獄裡又出了事。
所以他沒有二話,非但一口答應,而且第二天上午跟隊裡請了半天假,按照關洋跟他說的時間,一早就等在了監獄外面。
——他之前見梁炎東都是關洋給他想轍的,頭一次這麼按部就班地走正常程序,跟許多犯人家屬等在一起,聽著家屬們嘮著以監獄為中心的各種話題,偶爾耳朵里會鑽進一些被銬在這座監獄裡的其他人的故事,在這種氛圍里他又想起梁炎東,恍惚地突然覺得也許自己跟那位梁教授已經是很熟絡的關係了。
也許對梁炎東來說,至少相比他能接觸到的其他人,自己是可以信任的。
要不然就算監獄裡出事,他為什麼不找別人,為什麼不上報監獄上級,偏偏要找自己呢?
該他們這一波會見的時間到了,任非跟著家屬們一起走了程序進了會見樓,上二樓的時候,梁炎東還是坐在以前的那個位置上,十指交叉地放在桌上,遠遠地看見他上樓——哪怕是梁炎東自己要求見面的,這男人臉上卻還是面沉如水,半點情緒也不露,只在他走近時對他點了點頭。
任非在他對面坐下,從外表看上去,從無期減到15年對梁炎東而言似乎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他面前桌上還是擺著紙和筆,在不知道他所謂「失語症」實情的任非眼裡,這人還是那個因為入獄而遭受過大刺激變成啞巴的梁教授。
任非猶豫了一下,覺得交流靠寫的梁炎東不會願意跟他用筆在紙上寒暄,所以短暫的沉默後還是直接問道:「您找我來是為了?……」
其實拋開別的不談,對入獄之後始終不跟任何人有交集的梁炎東而言,縱觀這三年,眼前這個刑警確實是跟他接觸最多的獄外人員,不僅僅是熟悉,擅長扒皮挖骨直窺人心的梁教授很大的程度上,是能夠信任這樣的任非的。
信任之外,任非對他有潛意識的個人崇拜,還始終對他當年強姦殺人的案子持懷疑否定的態度。
種種原因,一起構成了他找任非的原因。
梁炎東拿過筆,也沒猶豫,刷刷刷的寫了一行字,然後推給任非,本來一定自動腦補了監獄裡又有人要對梁炎東不利的任非低頭一看,頗感意外——梁炎東竟然是讓他幫忙找人。
紙條上寫著:能否幫我在獄外尋一個人。
任非抬起頭,「您要找誰?」
梁炎東接著寫道:季思琪,女,25歲,傳媒大學新聞學本科畢業,已婚,夫妻不睦,有可能已離異。母親季凱琳,多年前已病故,父親蕭紹華,半年前死於心梗。
梁炎東一排字羅列的信息極全,簡直跟匯報嫌疑人信息別無二致。任非拿過來從頭到尾仔細讀了一遍,先是奇怪為什麼待在監獄的梁炎東能這麼肯定一個獄外人員半年前的死因,末了又覺得季思琪這個名字很耳熟。
任非把那個名字在嘴裡咂摸了半天,一邊想腦子裡一邊過人影,隨即他頗感意外地抬眼看了梁炎東一眼——他認識的人里,還真就有個姑娘叫季思琪。
就是當初那個要跳河,看見了碎屍又報案,被他們當嫌疑人查了信息,排除嫌疑後轉頭就把命案當頭條報出去,鬧的他們焦頭爛額的那個晨報見習記者。
之前還跟蹤過任非,又給警方提供了電台電話線索,致使他們找到為錢祿進行活化的入殮師,進而得到錢祿生前曾有嚴重吸毒史結論的那個季思琪。
是重名麼?還是真就這麼巧,她就是梁炎東要找的那個「季思琪」?
任非努力在記憶中試圖挖出跟這個名字有關的全部線索,但是早前對這姑娘展開的調查不是他經手的,梁炎東上面羅列的很多信息他無法做出比對,只記得當初她被他們帶回局裡,是她老公來接的她。
那麼他認識的季思琪也是已婚,並且既然是記者,很可能也是新聞學畢業。
除此之外,剩下的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線索有限,但是任非向來敏銳的第六感卻越發的確信,他認識的季思琪,十有八九跟梁炎東要找的是同一個人。
但是任非沒說,他留了個心眼,關注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三分意外七分懷疑地皺著眉毛打量著梁炎東,問:「這人是誰?你為什麼要找她?你在監獄好幾年,為什麼會知道有關她這麼詳細的線索?」
一連三個問題問出去,任非在梁炎東面前終于越過了緊張侷促的坎兒,看上去像一個正八經兒的警察了。梁炎東是四根手指來來回回地輕輕敲著桌面,就在任非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他卻又拿過紙筆,簡短地寫了一句:她是我導師的女兒。前不久我聽說我導師心梗過世了,想找到她詳細問問。
蕭紹華過世的消息梁炎東就是從任非他們老局長嘴裡知道的,但是他沒說。他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他和楊盛韜之間的關係,雖然不得不找任非幫這個忙,卻不想任非過多地涉足到跟他有關的事情里。
任非問他:「你懷疑你導師的死有蹊蹺?」
梁炎東沒什麼意義地短促笑了一下,沒回答。
既然當初楊盛韜對他親口確認蕭紹華的死因,那麼他對這件事就沒有存疑。但是老師的過世直接導致當初能給梁炎東自己翻案的證據失蹤,這才是梁炎東要找季思琪的真正原因。
蕭紹華過世,沒有人在監獄外面給他坐鎮幫襯了,監獄內部又因為連環殺人案而大洗牌,之前他不惜背著殺人罪名入獄要查的那些東西,隨著線索被一個個揭露,罪行被一件件曝光而即將浮出水面,最好的時機雖然還沒成熟,但情勢所迫他已經不能繼續蹲在這裡坐以待斃。
他得脫罪,他得出去,而讓他走出監獄的至關重要的線索,或許只能先從季思琪身上碰碰運氣。
然而這些他都不能跟任非說。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任非在他那張滾油里翻來覆去炸過多少遍的老油條臉上根本看不出來任何端倪。
找他辦事兒還欲言又止,根本一點求人的態度和自覺都沒有……
任少爺有點不太高興,他推開梁炎東寫字的那張紙,環抱著雙臂離開桌子坐直了,後背微微向後仰,以此拉出了充斥著拒絕意味兒的距離感,「什麼都不跟我說,理由、目的,梁教授您通通都瞞著,那麼您憑什麼讓我幫這個忙呢?」
任非的本意是這麼逼一逼對面那個人,好讓他把壓在肚子裡的話倒出來,讓他對這件事和季思琪這個人有個數的同時,也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可是任少萬萬沒想到,他疏離的目光遙遙看向桌上再次被梁炎東推過來的紙的時候,上面竟然寫著這麼一排字——
我沒有能說服你幫忙的籌碼。
一句話讓任非的一口氣壓在喉嚨里,險些沒嗆死他。
硬生生把喉嚨里那口壓死人的氣兒咽進肚子裡之後,任非擰著眉毛,突然覺得很生氣。這氣在肚子裡反覆發酵,醞釀了一會兒,任非把自己氣笑了,「您這是跟我空手套白狼呢——您哪來的自信我一定會幫忙?」
「要不您跟我說明白前因後果,要不,」任非放開手,在寫字的白紙上點了點,他面對梁炎東一直是崇拜又尊重的態度,還沒有哪次像這次一樣堅決強硬,「這紙條我幫您銷毀,今天這事兒我們都當沒發生過。」
梁炎東敲桌子的手停下來,眼神毫不迴避地在半空跟任非的目光撞在一起,瞳仁幽黑深沉,幾乎看不見底。
他那目光形若有質,即使什麼意義都沒有,這麼擱在身上也不舒服,任非跟他對視片刻,覺得再這麼看下去,自己很可能就要敗陣了。
所以他猝然移開目光,下一秒,他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既然如此……很抱歉梁教授,」任非把桌上那張紙拿起來,瞄了一眼監控的方向,側了下身子,四四方方地把紙折成小方塊,不露痕跡地就近塞進了袖口,「我幫不了你。」
即使梁炎東不跟他說實話,即使今天這事兒雙方沒談攏,但是他也知道這些東西,是不應該繼續放在這裡被獄警看見的。梁炎東沒有處理紙條的渠道,所以他就俏沒聲息地帶走,幫他處理掉,免得之後徒生事端。
他塞紙條完全是下意識的習慣性動作,根本不需要梁炎東提醒什麼,而梁炎東看著他乾淨利索的動作,眼神卻有些出乎預料的意外。
任非根本沒停頓,他根本沒打算跟梁炎東打什麼心理戰,梁炎東不說實話這事兒他就不會幫忙,這是早就打定的主意,所以塞好紙條轉身就走,一點猶豫都沒有。但是轉過身的任非根本不知道,在那一刻,身後喜怒哀樂都讓人看不出來的男人,那張染著深邃的風霜和滄桑、輪廓深刻如刀削斧刻一般的臉上,諱莫如深的表情背後,逐漸透出的難以掩飾的猶豫、掙扎和決絕。
任非快要走到樓梯口了,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多多少少對今天的事情感到遺憾。但是還沒等他遺憾完,身後突然傳來哐的一聲響。
——梁炎東一巴掌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哐啷一聲響,在犯人與家屬都小聲低語的會見室里如同平地炸雷,任非跟著所有人一次猝然轉頭,只見梁炎東神色泛冷地從椅子上也站了起來。
即使改變了主意,他也不可能站起來朝著任非追上去,他又不能說話,情急之下只能用這種方式叫住了任非。
這叫人站住的方式驚天動地,聽見動靜的管教眼看就要過來,任非來不及多想什麼,趕緊幾步又竄了回去,能屈能伸地朝正往這邊走的管教雙手合十,作了個非常狗腿的揖。
管教站住腳步,往他們這邊盯了好一會,才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又晃回了原來的位置。
梁炎東和任非同時鬆了口氣,彼此對視著,像是又一場無言的較量,半晌後,梁炎東搖搖頭,目光從上到下在任非身上颳了一遍,然後朝他褲兜徑直伸手——
任非:「……」
不知道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的囚犯先生,自顧自地從任非口袋裡把他手機拿了出來……
找到記事本,從鼻子裡重重呼出口氣,動動手指,在記事本上打了兩個字,遞給任非。
任非本來就秉著呼吸等結論,下意識地接過手機,一眼看過去表情如遭雷擊,差點沒把剛接住的電話摔地上!
手機記事本上只有兩個字。
——脫罪。
重若千斤的兩個字。
任非拿著電話的手有點抖,一時間,竟然覺得有點拿不動手機。
他驚魂未定地抬起頭,滿臉極力掩飾的茫然和震驚,中間有夾雜這一點不知因何而起的興奮和驚喜,五味陳雜的表情看在梁炎東眼裡,竟讓老油條也不知該作何評價。
不過老油條和小菜鳥之間最大的差距之一,大概就是面對突發事件,在反應速度上的能力。
梁炎東不動聲色地從任非手裡拿過那隻跟他一起顫抖的手機,又打了幾個字:
——拜託。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