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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10:05:45 作者: 殷尋
    風過,吹得他昏頭漲腦。沙粒蹭著臉皮火辣辣的疼,就像是生生要把臉皮扒下來似的。

    江執艱難地睜眼,這才看清周遭情況。

    遮天的沙塵暴,跟能吞了世間萬物的海浪,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

    他頂著風沙前行,邁一步能退半步。用盡所有力氣,儘量讓自己的步伐快點,再快點,可不管心裡有多急,雙腳就跟被扯住了一樣挪不快。

    他下意識回頭。

    漫天沙塵暴迅速極快地前移,眼所能及的都是土黃色。他像是掉進了沙淵,不論怎麼逃都逃不出去。

    很快他陷入了沙里。

    結結實實捆住了他的雙腳,動彈不得。

    他的背包很快陷入了沙海,努力去夠包帶,卻怎麼都夠不到,眼睜睜地看著背包被沙子埋沒。

    水、糧食,困境中最重要的東西,都被沙子給吞了。那都是能確保他生命的東西,他想,他很快也會被吞。

    他憤怒、恐懼到絕望。

    天地之大,他卻即將要失去生存的權利。

    漸漸的,他竟然平靜了。

    當沙子將他埋沒的瞬間,那些個焦躁、恐慌情緒都不脛而走。他聽見了天地間的聲音,空曠廣袤,沙子遊走戈壁,劃出的是萬般孤寂的聲響。

    大自然的聲音最純粹,也最直接。

    至少風沙在哀嚎吧,為他在哭。

    他也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漸漸的,越來越弱。

    突然,有人撥開了沙堆。

    他的呼吸有一瞬得到了釋放,有雙手將他拉了出來。

    天地之間仍舊昏黃暗沉,明暗交替的光影里他看見了薛顧先的臉。

    這一刻江執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幾番想抬手摸他,卻都不敢。

    薛顧先仍舊一貫的風塵僕僕,頭髮被吹得亂了章法,他說,「回去吧,別再找我了。」

    說完這話他就起身走了。

    江執沒由來地恐慌,這種恐慌勝過剛剛經歷的生死。從沙坑裡爬起來,追著薛顧先的背影,拼命喊他爸!

    薛顧先卻像是聽不到似的,越走越快。那麼挺拔的身影,一點點的,也被風沙吞沒了。

    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江執、江執……

    一聲接著一聲。

    是從最遙遠的天際傳來的聲音,很好聽。他順著聲音找啊找的,最後走出了恍悟。

    有人叫醒了他。

    睜眼竟還是薛顧先。

    那張臉平時對他嚴肅得很,現在許是見他一臉的睏倦,心生憐惜。他說,「工具書有那麼無聊嗎?」

    他在一間屋子裡。

    冬天了。

    窗外冷了,屋子裡有暖暖的火爐。有柴火味,還裹著墨香。他趴在工作檯上竟睡著了,胳膊下面壓了本書,上面有大段標註的文字。

    是薛顧先的字。

    向來漂亮灑脫得很。

    再遠點是一排排礦物、植物顏料的樣品,石灰板、草皮和各類工具等。薛顧先的工作檯跟別人的不同,總是很規整,一塵不染的。

    他坐他旁邊,在複製一四方模塊,專注又認真的。

    江執看著他,又看了看旁邊的工具,忍不住伸手去夠。

    薛顧先見狀說,「你現在還不能碰。」

    江執就縮回了手,問他為什麼?

    薛顧先笑了,「你都知道它們什麼是什麼嗎?你還小,得慢慢來,現在的任務是多看書,多跟我往窟里鑽。」

    江執其實愛看他笑。

    曾幾何時他問過媽媽,我爸帥嗎?

    媽媽說,帥,很帥,尤其是笑的時候。

    來敦煌了這麼久,江執很少看薛顧先笑,他幾乎每天都在專注的做修復,臉上無波無瀾的。

    但實際上,他也不愛跟薛顧先說話,當然,那是在剛來敦煌的時候。

    薛顧先問他,「小傢伙,既然你這麼討厭我,還來找我?」

    他說,「那你也可以把我扔出敦煌。」

    薛顧先非但沒扔他出敦煌,反倒跟把他系在腰帶上似的,進哪個窟就把他拎到哪個窟。

    他笑起來是挺好看的。

    眉眼間像是藏了星河。

    可媽媽說,薛顧先的眼裡心裡只有天地荒蕪,只有敦煌。

    江執問他,為什麼要拋棄他和媽媽?

    薛顧先的眼睛裡藏了莫大的悲哀,他說,我沒拋棄你們,也從沒想過要拋棄你們。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留在敦煌呢?

    他摸著他的頭說,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有種牽腸掛肚的東西叫做信仰。小執,敦煌就是信仰。

    信仰嗎?

    他並不喜歡這個詞。

    屋子裡太暖太安逸,江執又開始了昏昏沉沉。似乎有人還在叫他的名字江執、江執……

    是誰?

    他太困了,這聲音落進耳朵里變得愈發遙遠。

    頭上是薛顧先的手,一下一下輕輕拍著他說,「累了就睡吧。」

    眼皮都在打架,江執從來沒覺得這麼累過。趴在桌上,眼睛想睜又睜不開。耳邊明明是薛顧先的聲音,要他睡吧睡吧。

    可還有個聲音在叫他,別睡、別睡……

    是誰呢?

    聲音很熟,好像是個很重要的人,而他,好像還有很重要的事。

    頭上的手寬厚、溫暖,還有著淡淡的墨香。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心也越來越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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