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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09:38:44 作者: 深井冰的冰
    遠在臨市的爸媽不知道,近在身邊的表姑一家不發表意見。

    表姑有自己的孩子,她平時也要上班,總是很忙。所以對江眠基本是放任狀態,只有在每個月江父母轉生活費的時候,才會想起來家裡還有一個江眠。

    表姑收到生活費的時候常念叨:「別看南崗是個小縣城,工資死低,但是物價高啊。一個月200塊錢,買手紙都不夠用。一天天的,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就是看我心腸軟欺負我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聽得多了,江眠知道這是在說自己。

    常年寄人籬下,她學會了察言觀色,學著去討好表姑,但是剛開始,她總是學不會。

    比如。

    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餐桌上有肉有青菜。江眠知道肉貴,她不敢去夾肉,只去夾離她最近的一盤涼拌紅蘿蔔絲。

    表姑看到後,就會跟著夾一大筷子紅蘿蔔絲到自己孩子碗裡,陰陽怪氣地說:「蓉蓉,你看江眠多聰明,知道紅蘿蔔含維生素,對眼睛好,所以可著勁地吃。你也要跟著江眠學,多吃紅蘿蔔,保護好視力。不要怕別人說你自私,一個人吃光一整盤菜。」

    江眠不再去夾紅蘿蔔,喝完了剩下的白粥。

    表姑又會說:「蓉蓉,不要跟著江眠學挑食。江眠是大城市裡的大小姐,吃不慣咱們小縣城的菜,寧肯不吃呢。」

    這種說出來只會讓外人覺得,江眠斤斤計較恩將仇報的小事,每天都在發生。

    時間長了後,江眠會等他們吃得差不多了,才坐過去吃剩下的飯菜。

    表姑家的規矩是誰吃飯最晚誰收拾碗筷。

    江眠吃飯時間晚,總是最後一個吃完,然後默默收拾餐桌廚房。洗碗的時候夠不到水池,她踩在凳子上洗。怕把凳子踩髒,又怕光腳太滑跌倒。她穿著襪子踩上去洗,有次被蓉蓉看到,捂著鼻子說腳臭會把凳子沾臭。

    「我的腳不臭。襪子也是乾淨的。」江眠解釋,蓉蓉不聽。

    下一次再洗碗,江眠會在凳子上鋪一件她自己的校服,把襪子和凳子隔離開。

    後來江眠個子長高,不再用踩凳子,她能靈活地洗乾淨碗筷,還會起床早半個小時,給表姑一家煮麵條當早餐。

    她會洗衣服拖地;會自己縫補衣服;會買菜做飯;會換燈泡;會修理自行車;會疏通馬桶……

    儼然一個生活小能手。

    讀初中,爸媽終於來接她回家的時候,表姑笑呵呵地誇她心靈手巧,爸媽開開心心地感謝表姑把江眠養這麼好。

    江眠也跟著爸媽說:「謝謝姑姑,謝謝姑父。」

    -

    在南崗鎮六年,江眠最輕鬆最快樂的時光,是跟著章爺爺學習拉二胡。

    二胡的聲音乾淨通透悠長,她沉浸在樂曲里,在腦海里勾畫她想要的一切。曲子裡什麼都有,比她的夢還要多姿多彩。

    章爺爺的村子離南崗鎮很近,江眠走路就能過去。

    頭三年,江眠年齡太小,章爺爺不放心她一個人來回走路,每次都是推一輛二八自行車接送。後來江眠大了點,就自己跑過去學二胡。

    院子裡,大樹下,麥田裡,河流旁,廢品站,集市上,天橋下……

    章爺爺教得沒有章法,江眠拉得隨心所欲。

    爸媽來接江眠回家的時候,她去和章爺爺告別。

    章爺爺笑著趕她走:「你已經出師,留下來也沒用。我把老底掏完,沒什麼可教你的了。」

    初中寒暑假的時候,江眠會回來住一小段時間。升入高中,學習重,離得遠,江眠說好了放假不再回去,卻接到了章爺爺的電話。

    章爺爺病重,希望能再見江眠一面。

    江眠過去的時候,章爺爺的狀態挺好,他說他沒事,就是想找人說說話,所以才把江眠騙回去。

    分別的時候。

    章爺爺說:「只要你別斷,繼續堅持拉二胡,再去系統地學學,你這個小丫頭,以後一定能成為二胡大師。」

    這是江眠最後一次見到章爺爺。

    後來她才知道,她回到家沒幾天,章爺爺就去世了,只不過沒人告訴她。

    她答應章爺爺會一直拉二胡,她食言了,也沒有去告訴他。

    好多年過去。

    她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又辭職,離開家來到江北市,無意中看到春天裡劇團招聘二胡手的時候,她才想起來,她原來還會拉二胡。

    -

    江眠一直以為,章爺爺是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因為她從來沒見過他的家人,也沒聽他提起過。

    國慶節這天,她接到一個電話,那人說他是章爺爺的兒子。

    他早年移民國外,這次回來,是來處理章爺爺的房產和宅基地。收拾遺物的時候,在箱底看到一個證件,證件里夾著一張紙條,是章爺爺留的遺書。他說他要把整個箱子送給江眠。

    江眠是證件的主人,上面有二寸照片。

    章爺爺的兒子說他費了很大勁,終於輾轉找到了春天裡劇團,聯繫到了江眠。他讓江眠回去把遺物領走。

    江眠去到後,打開箱子,看到了章爺爺的遺物。

    一把二胡,一箱手寫曲譜。

    她早該想到,章爺爺的水平,不可能只是個普通尋常的村民。

    他是位當之無愧的人民藝術家。

    除了這些遺物,江眠也看到了章爺爺兒子說的證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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