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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07:08:30 作者: 龍門說書人
嘉木問她在幹什麼?
松心說,在當監工。
嘉木笑了。
松心想,土地是神秘的,植物不長腳,水流是神秘的,魚沒有根,風中奔跑的動物最野性,長了水汪汪的眼,東張西望。
回到家裡,嘉木用一吊子的山泉水,煎了鮮的草藥,把剩下的晾曬了。
松心喜歡看嘉木的一舉一動,她躺在院子裡的藤床上,看一會天,啃一會無花果,反正就是這麼著。
嘉木看她懶洋洋的,先澆了一會花,又要拿噴壺澆她。
松心臉上灑了水,一下就坐起來了,拿無花果肉往他臉上抹,兩個人鬧起來,嘉木就丟下噴壺,攔腰抱起她轉圈,轉的她頭暈,松心笑著終於求他放她下來。
嘉木把她放回藤床上,問她還敢不敢了?
松心還要摘紫熟的無花果,抹他脖子,嘉木抓著她手腕,親了她嘴唇一口,笑吟吟走開了,洗臉去了。
《青木瓜》16
正月,嘉木和雲哥演完最後的儺舞,鎮上也不再遴選年輕人,像從未有過這個儀式一樣。
初春山裡的桃花開了,晨霧中,松心跟著嘉木上山,溪流潺潺,草坡上一群白鴨,本來在休息,聽見人聲,嘎嘎下水亂跑,樹下的走地雞,也捂著翅膀逃竄。
松心說:「應該帶鹽來,拔掉一隻雞鴨的毛,現烤了吃。」
嘉木問:「又想淘氣了?」
她問:「你付錢不就行了?」
他打小的零花錢,每次寥寥幾塊,差不多都開銷給她在鎮上打牙祭了。
嘉木笑了。
松心又和他討論英文暢銷書,嘉木訂購的那些原版書。
地球本身是圓的,任何一個點,都是頂點,富有生命力的信息,可以暢通無阻地流向四方。
他倆經過山道上的青磚古亭,已經搖搖欲墜,只有三棵巨松還佇立著,受享春秋兩祭的香火。
松心從小就不怕什麼神魔鬼怪,七八歲,抱著一捆干稻草,給嘉木示範她發明的滑滑梯。她坐著稻草,從新墳的水泥坡道滑下來,玩得不亦樂乎,嘉木目瞪口呆。
松心時運盛,可以為所欲為,幸好還肯讀書,不然長大做土匪,也是有可能的。
他倆也曾站在某個寺廟,聽唱經,松心聽不懂,問唱的什麼,嘉木說是祈禱文。
松心說:「上一世或者下一世,定好了,都還在這裡,除非是像光一樣的靈魂,逸出到虛無的地方,甚至湮滅,那樣就無意識,也不相逢,可以不用相互等待。」
嘉木聽她說這些話,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想來的,安慰她說:「醒著的時候,都不會散,閉眼了,夫妻也還是合葬的。」
松心說,是她先纏他的,佛龕轎子從路口過了,她跟過去,看見了做金童的他。
嘉木笑了,說,原來是菩薩出賣了他。
松心說是呀。她伸手撥弄那些鏤空的朱紅花窗,說,這麼漂亮的廟宇,大家都不來玩,城裡什麼都好,就是住一個人的地方,住著十個人,成了苗疆的缽,在練蠱……
嘉木問她從哪裡想來這些話,松心說,廟裡想來的,那就是菩薩讓她說的。
嘉木不予置評。
他看她坐在廊下的長椅上,低著頭,踢那些青的松果。她最令人迷惑的是,口吻始終像是一個局外人。
雖然照常做一個大人樣子,去學校里教書,也做他的小妻子,落腳在他家裡,但所思所想,又跳脫到很遙遠的地方。
像晃動地球儀一樣,注視人間,也像三五歲的頑童,在野地里掀開石頭,俯視底下有多少昆蟲,或者逃竄,或者裝死。
嘉木認為自己,只是用最不費力的方法,切中社會的認同,在現代奴隸制里,不必太辛苦,就巧取了他人的供奉。
他有力量,但還不能占有置身事外的清醒。
松心有這份清醒,但也有恐懼,所以她要跟著他,讓他做她的殼。
《青木瓜》17
有時候,松心會陷入沒來由的興奮,給嘉木滔滔不絕地講她的新見解,講完又停頓了,走開去做別的事。
嘉木看她找著一個盆,點小火,燒芝麻杆、稻草杆……攢了秘方一樣的草木灰,又在水龍頭那兒,輕輕刷一竹籃子鴨蛋。
她是挺會醃鹹鴨蛋的,蛋白不太咸,蛋黃流油,從溫泉酒店廚子那學的手藝。
嘉木問她怎麼不說話了?
松心說:「種一棵枸杞怎麼樣?」
枸杞長在地上,綠藤條綴著小花,結紅珠子一樣的果實,異常可愛。
嘉木說挺好的。
松心又低頭擦玻璃罐,做醃鴨蛋的容器。
嘉木問:「還要不要種野薑花?」
松心說:「溪流岸邊很多,看膩了,不想要。」
嘉木覺得松心有點悶悶不樂。
她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曬絲瓜絡,也擺弄竹子劈細了做的碗刷,或者半邊老葫蘆做的水瓢。這些東西雖然不經用,但不傷水或土。
松心說:「小學的四合院,院子裡有一棵白玉蘭,那時候總覺得下午的光線很明亮,我總被老師捉去,拿墨筒,滾油紙,印新試卷,因為老師看我精力旺盛。」
嘉木淡淡地笑,問:「怎麼想起這個了?」
松心說:「比起讀書,我更喜歡印試卷,到處都很安靜。院子外邊,還有一棵柳樹,一個荷花池塘。我也喜歡蹲在那兒,書法課結束了,一個人洗毛筆。靈魂總要跳脫出去,疊加各個視角的畫面,錄影一樣,看過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