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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07:02:29 作者: 明開夜合
爺孫二人而今下棋,早沒了過招的意思,只圖消磨時光。
老爺子說棋盤裡見心性:我們談家老三,這棋路瞧著謹慎圓融,實則招招暗藏殺機呢。
當時談老爺子說這話,談宴西十三歲。
他驚出一背的冷汗,心緒一霎就亂了,後半局兵敗如山倒,輸得一塌糊塗。
局後老爺子問他要不要復盤,他說不用。
老爺子笑他:到底年輕。你即便叫人瞧出了殺機,那又如何,劍還沒出鞘呢,你倒自己先投降了。
談宴西決定學棋那年,十歲。
彼時他已明白,尹含玉靠不住;他那驢糞蛋子表面光的舅舅更靠不住;談振山視他背上芒刺,喉中鯁骨;至於兄長,怕只有切膚的恨。
他唯一可能的出路,只有老爺子。
他叫姚媽幫忙,延請了一位圍棋老師,下了學,泰半時間都耗在這上頭,連做夢都在打譜。
後有一回家族聚會,他特意早到了,溜進了老爺子的書房。
保姆跑去跟老爺子匯報,說沒留神,談宴西進了書房去,她一個保姆,也不知該不該把人扽出來。
老爺子好奇這一貫待角落裡悶聲不吭的麼孫,今兒竟這麼大膽子,便自己去書房瞧。
過去一看,談宴西沒動他別的什麼東西,只蹲在他擺在茶几上的圍棋盤前,左右博弈地跟自己下棋呢。
小孩兒抿著唇,神色嚴肅,冰雕雪琢模樣,比談騫北小時候倒還要討喜兩分。
他沒責罵,走過去,站在他身後瞧了一會兒,小孩兒棋路似模似樣的,還真不是花架子。
他冷不丁出聲:「學多久了。」
談宴西似被嚇一跳,「……半年。」
「誰叫你學的?」
「我自己感興趣。」
「你知不知道,我這書房輕易進不得。」
「知道。但我聽說爺爺有副圍棋,棋子拿玉石雕刻的,國手都摸過,所以想摸摸看,也沾點光。」
老爺子被逗得呵呵直笑,撿他棋盤上的棋子,說兩人來一局吧,讓他七子。這概念基本也就等同於指導棋了。
談宴西畢竟一個新手,輸得理所當然。但輸得不難看,裡頭有好幾手,綢繆布局靈氣得很。
往後,凡是有空,老爺子都喊他去下棋,持續了好些年。
因老爺子的這麼一丁點偏寵,談宴西在家裡的地位便有質般飛躍,至少再沒人敢在明面上那麼不加掩飾地輕慢他。
後頭,就是十三歲那年,如常對弈,老爺子卻冷不丁地點出,他看似圓融,實則有狠厲殺心。
但老爺子卻並未因此就冷落他,反替他指了一條路:談家缺個正經從事商道的人,如今雖是你堂姐和堂姐夫管著這攤事,但我看是成不了什麼氣候,你堂外甥遊手好閒,也志不在此。
後來,談宴西沿著老爺子指點的這條路,順理成章考上了北城最好的學府,又去了賓大念MBA,並在頂級投行J.P.Morgan的投資銀行和資產管理部門實習。
回來無懸念地接管了堂姐負責那一攤子事——老爺子極力主張的。
他甘為談家奉獻,又閒散王爺的做派,自然漸漸地籠絡了不少人心。
更主要,老爺子極為偏寵他,談家人不見得都看錢財的面子,但一定沒人敢不看老爺子的面子。
外人都說,談家三個孩子,老爺子怕是最寵愛談三,談三多行事荒唐,老爺子都能替他打馬虎眼。
只有談宴西知道,「寵愛」和「器重」,完全不同的兩個詞。
對談騫北,那才是器重,是要他把這大船的主舵執掌下去,是以嚴厲規訓,由不得他有半點的行差踏錯。
但船長孤家寡人的也難成事,談宴西就是被挑中加以輔佐的副手——隨他怎麼替談家錢生錢地無窮盡,也越不過船長的頭上;隨他怎麼聲色犬馬、無視法度,也對船的航行方向起不到半分影響。
老爺子的寵愛,既是褒獎,也是懷柔。
說白了,談宴西比誰都更明白自己地位,就談家一高級的、專屬的打工仔。
此時,對局尚不過半,老爺子問了問他手裡那城投項目的進展。
談宴西說:「標書我都親自盯著呢,您放心。」
老爺子笑說:「你做事我有什麼不放心的。由來,我們談三都是目的再清晰不過的人。不過,我怕不見得能看見這項目落地。我這跟閻王爺搶命呢,你說我一個快九十的老頭,還能搶得幾時?」
談宴西笑說:「咱不貪多的,您先把長命百歲這目標達成了。」
「我隨時去了也沒什麼掛心,你奶奶在地底下等了我這麼些年了。談三啊,我說這話,怕你覺得我這個當爺爺的偽善——興許你不信,我現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談宴西笑笑:「您關心我,我哪有不受用的道理。」
老爺子張眼打量他,手裡一子半天不落,「今天,索性就把這話說開了,免得我哪天再厥過去,可就沒今天這般運氣能搶救得回。」
談宴西謙遜而預備受教的神色,「您說。」
老爺子說:「那頭有你大哥在,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叫我如何做?我知道你也未見得志在此,你這麼聰穎,跟你大哥走同一條道,未見得不比他更有前途。可先不說你大哥容不容得下,就你和你母親的出身……除了現在這條路不算辱沒了你,我想不出別的法子。談三,不管你信與不信,爺爺是真心替你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