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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07:02:29 作者: 明開夜合
    談宴西點頭。

    「那我去洗澡了。」

    周彌拿上睡衣,進浴室洗漱之後完畢,吹乾頭髮,回臥室,從行李箱裡拿護膚品,在梳妝檯那兒坐下。

    身後有腳步聲,是談宴西走進來,片刻,又往外去了,一面囑咐她:「床上的衣服你試試。」

    周彌立即回頭,看見被單上攤著條綠色的絲綢睡裙,顏色有點兒像那時她拿37歐買的那條,不過色調更濃郁。

    她怔了一下,還是不動聲色,等做完護膚,走過去手指將那睡裙挑起來看一眼。還好,款式挺正常。

    談宴西洗完澡,回到臥室。

    周彌已經將那綠色睡裙換上了,趴在床上,一頭墨色頭髮垂落下去,手臂支撐著腦袋,正在翻一本書。

    她小腿不自覺地蹺了起來,被落在小腿肚的那抹絲綢質感的鮮綠一襯托,白得像是葉間霜雪。

    談宴西走過去,挨著她在床沿上坐下,目光越過她的肩頭去看,「看什麼書?」

    周彌將書舉起來給他看封面,《詩人和綠山雀》。

    「我朋友畫的繪本。」她說。

    「講什麼內容的?」

    周彌翻回到第一頁,娓娓地念道:

    「——詩人江郎才盡了,準備自殺。鴆-毒和匕首都已準備好,他想死在一個落雪的天氣。

    「詩人等了一個冬天,終於等到下雪。

    「詩人將鴆毒倒進酒杯,把詩稿投入壁爐,詩稿熊熊燃燒。

    「詩人正要飲下毒酒,聽見窗外一隻鳥在呼救:我快凍死了,請讓我進來溫暖一下吧。

    「詩人打開窗戶,那是一隻綠山雀,紅色的喙,漂亮的翠羽,變換角度,羽毛還會反射墨藍和金色的光。

    「詩人心想,反正我都要死了,不如把房間讓給綠山雀。

    「綠山雀在壁爐的火光中漸漸暖和,它問詩人,我聞到鴆-毒的氣息,你為何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詩人說,我已經寫不出半個詞,半個詩句。我詩人的生命已經死了。

    「綠山雀說,可是你拯救了我的生命,或許我可以把沿途的故事唱給你聽。

    「綠山雀歌聲優美,站在房間高高的石膏柱上,唱它看見的森林和河流、穀倉和麥田、農莊和晚霞、國王和乞丐、士兵和妓-女。

    「詩人靈感迸發,著急要將這些寫下來,他的長袍打翻了毒酒,而綠山雀趁機把他的匕首丟入火中。

    「詩人沒有死。這個冬天,在綠山雀的歌聲里,他寫了許多的詩,他能感覺胸膛里心臟的跳動,他詩性的火焰仍在燃燒。

    「冬天過去了,冰雪開始融化。綠山雀說,我要走了,我的夥伴們即將從南方飛回,我要和他們匯合,不可再掉隊。

    「詩人說,請你再留一個晚上,我這首長詩馬上寫完。

    「外面的枯枝發出第一個綠芽,綠山雀說,我要走了,我的夥伴們即將從南方飛回,我要和他們匯合,不可再掉隊。

    「詩人說,請你再留一個晚上,我這首長詩馬上寫完。

    「外面的花藤發出第一個花苞,綠山雀說,我要走了……

    「它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它被癲狂的詩人一把抓住,投入了一隻黃金製成的華麗的籠子裡。

    「詩人說,請你繼續為我唱歌。

    「綠山雀從此沉默。不再飲水,也不再吃詩人投餵的麵包屑和穀粒。

    「詩人說,請你繼續為我唱歌,我的長詩即將寫完,等落下最後一個句點,我就放你走。

    「綠山雀依然一言不發。

    「詩人絕望了。他感覺胸膛里的那顆心臟開始停止跳動,他詩性的火焰也將熄滅。

    「詩人從燒盡的壁爐灰里,發現了那把匕首。

    「他將匕首捅進自己的心口。

    「詩人死了,躺在紅絲絨的沙發上,像睡著一樣安詳。

    「死之前,他打開了籠子。

    「可是綠山雀已經奄奄一息。

    「綠山雀也死了,死在這個春天。金色的籠子裡。」

    周彌念完最後一個字,合上書頁,轉頭看一眼談宴西,「你覺得怎麼樣?」

    談宴西聽得入迷,她一把嗓音清靈而溫柔。太適合朗誦。

    他沉吟片刻,「他真的看見了綠山雀?或許只是迴光返照的幻想。」

    「誰知道呢。」周彌笑著聳聳肩,「但我好喜歡這個故事。它還是草稿的時候,我就讀過,我是它的第一個讀者。」

    談宴西看著她,笑說:「倒是第一回 見你,我下樓聽見你說話,心想,哪兒飛來的小黃鶯,聲音這麼好聽。」

    「你認真的?那天我可在跟孟劭宗吵架。」她笑了笑,心裡在想,小黃鶯,金絲鳥,或是綠山雀,左右都是鳥。擱籠子裡給人觀賞、唱歌賣弄的東西。

    談宴西「嗯」了一聲,卻不接這話了,低頭像目光幽深地看她片刻,又說:「念兩句法語我聽聽。」

    這是他們這些學外語出身的,平日聽過的最見怪不怪的要求了。

    周彌想了想,翻個身,仰躺著,再慢慢地念著:「Je suis le dernier sur ta route.Le dernier printemps la dernière neige.Le dernier combat pour ne pas mourir.」

    談宴西問她什麼意思。

    「我是你路上最後的一個過客,最後的一個春天,最後的一場雪,最後的一次求生的戰爭。」

    談宴西似笑非笑的,「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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