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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06:06:33 作者: 林光曦
琮堯把他拉到桌邊,在他手裡塞了把白瓷勺,然後也在他身旁坐下:「快吃吧。」
捏著帶有雍和寺標誌的白瓷勺,紀北寧沉默片刻後放下了,看著琮堯道:「你沒有話想問?」
「有。」琮堯垂下眼瞼,坦誠道:「不過宋涵哥跟我說你這幾天會很累,最需要的是休息和放鬆,所以他都替你解釋了。」
「他也說了三個月前發生的那次意外。」
「師兄,你那時候那麼難受,怎麼可以連我也瞞著?你是不是信不過我?」
紀北寧的心臟微微一縮,剛想解釋自己沒這麼想過,琮堯就接著道:「其實我也明白,遇到這種事,寺里的師兄弟沒一個比得上宋涵哥有用。」
「我沒這麼想。」紀北寧忍不住了:「我那時也是亂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坦白的話,就沒辦法再留在這裡……」
察覺到他的語氣低落了下來,琮堯忙道:「師兄你別這樣,我不是真的在怪你。不過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瞞著的。」
紀北寧抿著嘴唇,半晌才點了點頭。
安靜了片刻後,琮堯靠近他,小聲問道:「那你有考慮過以後嗎?宋涵哥說那天的情況每三個月就會出現一次,我們聞不到信息素,但是香客可以。這次要不是萱蕾姐在真不知道會怎麼收場。」
關於這件事,紀北寧也是很心煩。瞞得越久暴露的風險就越越大,可他現在真不知道該怎麼選。
如果還俗,他是可以找工作養活自己,但從此他就是孤身一人了,再也不會有「家」,不會有「家人」。
從有記憶起,他就待在了這座佛寺里。對於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有著難以割捨的感情。而教他佛法,送他去念書的師父,則是這世上他視作最親的長輩。
還有宥陽,那個從小就對他知寒問暖的大師兄。以及眼前的師弟琮堯,平日裡愛玩愛鬧,關鍵時候卻處處向著他。
他實在捨不得放棄這一切,捨不得從此以後要獨自去過每一個團圓相聚的節日。
察覺到他眼睛紅了,琮堯忙抽出紙巾。紀北寧沒有接,他深吸一口氣,彎起嘴角道:「我心裡有數,你不用擔心。」
琮堯想再問下去,他卻不想再談了。讓琮堯去做上午的修行,自己則去見鶴棠大師。
宋涵找的理由沒人起疑,就連戒律堂的皆明大師也沒提出過異議。畢竟做佛事是正經要務,鶴棠大師還問了他這三天的吃住怎麼樣。
面對師父一如往昔的關心,他心裡越發愧疚了。鶴棠大師讓他休息兩天,他不肯,除了馬上就投入寺里的事務外,餘下時間則把自己關在房中抄經書。
他每天都堅持抄完一本,雖然有時候會抄到半夜,倒也沒落下第二天該做的修行。直到周五下午,他陪鶴棠大師去西杭市佛教協會,參加一季一度的佛法交流會,遇見了雲霞寺那位新任的住持了因大師。
這位住持方丈是八年前出家的,雖然接任雲霞寺住持已有五個月時間了,但他在出家之前的經歷仍舊是眾人會議論的話題。
紀北寧跟在鶴棠大師身邊,在交流會結束後,旁聽了兩位住持所聊的話題,其中就包括了因大師早年的經歷。
三十歲之前,了因大師的人生可謂一帆風順。他在二十五歲就以博士生的榮耀畢業,更在自己鑽研的生物領域大展拳腳。然而二十九歲生日那天,一場交通事故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不但帶走了他的父母和妻兒,也讓他險些變成了高位截癱。
在歷經了一年的治療和思想上的轉變後,他決定放下俗世,投身佛門,成為一名最普通的灑掃弟子。
琮堯也在旁邊,聽到這裡忍不住了,問了因大師有沒有過後悔的念頭?
了因大師淡然地笑道:「佛偈有雲,一念因種一念果,人活著最難的便是放棄與重新開始的勇氣。」
「當初的決定在很多人看來確實可惜,我也曾猶疑過是否有必要至此,畢竟前半段人生也是努力付出才得來的。」
「不過那時我已沒什麼好留念的。也幸虧想通了,否則又怎會明白後來的人生才更適合自己。」
琮堯似懂非懂地點頭,轉過臉想跟紀北寧討論下,發現紀北寧神色複雜地看著了因大師,不知在想什麼。
回去的路上,紀北寧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仍舊是一言不發。等用完晚粥後,他到衛生間把自己從頭到腳洗乾淨,趁琮堯去做晚課時獨自到了鶴棠大師的房間。
下午聽過了因大師的故事後,紀北寧已經有了決定。
這幾天抄佛經,在各種倒背如流的經文和典故中沉浸,已讓他悟出一些與過往不同的見解。而了因大師豁達的心態也點醒了他,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難事,只有放不下的貪嗔痴。
敲了敲鶴棠大師的屋門,紀北寧等了一會兒才看到門被打開,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濃郁的藥油味。他忙問開門的人:「師兄,你受傷了?」
僧衣寬大的袖子被宥陽用麻繩固定在肩膀處,露出的兩條胳膊卻沒什麼異樣。宥陽回答道:「沒有,你來找師父是有事?」
紀北寧點了點頭,宥陽便側身把他讓進來。
那股藥油味在房中更刺鼻了,紀北寧捂住鼻子,徑直走到裡間門口,一撩開珠簾便愣住了。
鶴棠大師正坐在床沿,一雙膝蓋不但顏色青紫,更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