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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酒干倘賣無4

2023-09-15 01:47:18 作者: 睡覺會變白
    清晨,社區沸騰起來。

    楚既明一開始很麻爪,從未拍過真人戲,還是大場面群戲。幸好團隊專業,還有一個貌似無所不能的莊總。

    這會,莊總在指揮群演。

    「一大媽二大媽,你們順著小路走……不用演不用演,平時什麼樣就什麼樣。」

    「一大爺二大爺,你倆在這遛彎,別別!別上單槓,您再摔下來!」

    「大嫂子小嫂子,你倆買菜回來,聊什麼?菜新鮮不新鮮啊,反正隨便聊!」

    「錢爺你就在俱樂部門口下棋,吳叔叔你拿個冊子,對,站那兒給魯大爺比比劃劃。」

    他拿著一個有年頭的大喇叭喊:「大家不要緊張,正常活動,拍不到你們的臉,這是全景。飛機在上頭一閃一過,就完事了。

    咱們先走一遍啊!」

    「啥叫走一遍?」大媽問。

    「先試驗一遍,不正式拍!」

    「那俺們還用聊天不?」

    「就按我剛才說的做,試拍也得嚴肅起來……」

    楚既明咧嘴,這特麼比我像導演啊!

    莊周叮囑我,跟阿沅道:「一會你幫我盯著點,都是街坊鄰居,咱倆多溝通,免得跟劇組起摩擦。」

    「嗯嗯!」

    阿沅也拎個大喇叭,戴著棒球帽。

    「好,試拍了啊,聽我口令……」

    「開始!」

    「哈哈哈!」

    「停停!一大媽你笑啥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想樂!」

    「二大媽你又笑啥?」

    「我看她樂,我也想樂!」

    Bia!

    莊周一巴掌糊自己臉上,他並不完全贊成虛擬演員,但此刻是百分百認同,真人拍戲就是麻煩!

    再度協調好。

    「開始!」

    「這回不錯啊,不錯,進步明顯,咱們再來一遍!」

    「這回更好,真棒!」

    走了差不多四五遍,莊周覺得OK了,楚既明接過工作:「無人機就位,多飛幾遍,多拍素材!」

    「收到!」

    兩架無人機準備,攝像頭拍的畫面會傳回來,直接全息顯示,楚既明忽然想起在電影學院上學時老師講的。

    以前都用監視器,又傻又笨,最早拍一部劇花好幾年,演員還得體驗生活,分什麼方法派、體驗派,為了一個角色搞的要死要活……

    「可能麼?」

    楚既明沒見識過,搖搖頭回過神,道:「準備,開始!」

    無人機起飛,按預設好的路線飛行,畫面傳回,是新時代疊樓的全景。莊周在旁邊瞧著,各種無語,直接喊:

    「停停!」

    「大家不要抬頭啊,千萬別抬頭,該幹什麼幹什麼!」

    「錢爺你比個心啥意思?你向天空大聲的呼喊啊?」

    「吳叔叔你走神了,你得說話!還有魯大爺,吳叔叔沒開口,你點的哪門子頭,你倆神交啊?」

    大家發現了,拍戲的時候小莊就不是小莊了,是奪筍!

    當然他們也不在意,嘻嘻哈哈的還樂。

    再再度調整,繼續拍。一個幾秒鐘的鏡頭,折騰了六七個小時,當楚既明終於喊:「好,過了!」

    劇組和群演全鬆了口氣。

    「媽呀,早知道拍戲這麼累我才不來呢。」

    「好傢夥,一晃半天就沒了,感覺啥也沒幹。」

    「我豆腐都沒買!」

    莊周也不太好意思,把群演哄走,又對楚既明道:「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我們也增長了實戰經驗。」

    「最後兩集了,一起加油吧。」

    「加油!」

    …………

    中國的電視劇產量,從2003年到2014年,都在400-500部。

    2015年施行一劇兩星,部數下滑到395部,但集數竟然增加了,從14年的15983集,變成了16540集,說明在瘋狂注水!

    產能過剩,一半都無法播出,或者積壓了好幾年才能播出。

    而在這裡,由於成本低,周期短,內卷的更嚴重,不知有多少劇拍個開頭就消失了。《搭錯車》從上馬到大結局,也不過一個多月時間。

    轉眼到了10月末。

    《搭錯車》已經成了熱門話題,別台已經發來購買二輪播放的意向,閩台和寶島台最為熱衷,畢竟和那邊的文化有關聯。

    天海台卻開始矯情:哎喲,你們都要買呀?等大結局之後再說吧。當初多策劃幾集好了,現在才排第三,不知能不能在結尾衝到第一呢?

    到了8點黃金檔,先播第七集。

    魯一條和楚既明死死盯著實時收視率,為上漲的每一個0.1%點而歡呼,當結束時,立馬匯報:

    「最高已經破2了!」

    「平均收視率1.5%!」

    「我們排第二了?」

    「第二了!第二了!」

    哇,當目標近在咫尺,是最緊張的時候。天海台多少年沒拿過冠軍了,哪怕是一個階段的冠軍!

    終於,大結局開播。

    開頭和第一集形成鮮明對比,一個是舊社區,一個是新社區。完善的公共設施,物質條件大幅提升,精神面貌改善,廣場、綠地、噴泉、俱樂部,俱樂部門口還有倆老頭下棋。

    其中一個非常猥瑣。

    啞叔已經兩鬢斑白,被多年勞累壓的腰背彎曲,不時還咳嗽兩聲。

    他這麼多年始終單身,阿美去了城裡後,哪怕有街坊陪伴,也終成了一個孤獨古怪的小老頭。

    屋裡不再堆滿雜物,家電全是最新的。啞叔清早起來,傴僂著身形煮飯,滿嫂過來聊了幾句。

    正此時,視頻通話的聲音響起,他飛快的打開電視機,選擇接通。

    屏幕上出現阿美的臉。

    「爸!小姨!」

    「呃……呃……」

    啞叔見到女兒,眼睛都亮了,雙手比劃著名。阿美只是點頭:「嗯嗯,我都好,正準備一個非常重要的宣傳活動,有新歌發布,你記得看哦。」

    他比劃手語:「你什麼時候回來?」

    「忙完這陣子吧,我一定請個長假,新房子好好裝修一下,然後把你們都接過來!咦,你在吃飯啊,吃的什麼?」

    「紅燒肉!」

    「你會捨得吃紅燒肉?我才不信,你拿來我看看。」

    啞叔訕訕,搓著手不動。

    阿美埋怨:「哎喲,我給你的錢就花嘛,你就該多吃肉,小姨幫我看著他……對了,你身體怎麼樣?」

    「呃……呃……」

    啞叔忙點頭。

    「那就好,我還有事先掛了。」

    影像消失,啞叔戀戀不捨。

    「現在科技真發達,以前哪想過這樣子?阿明給我買了部新手機,我研究幾天都不會用。」

    滿嫂看向啞叔,又嘆道:「阿美說的對,你辛苦一輩子,是該享清福了。對了,你上次去醫院檢查什麼結果?告訴阿美了麼?」

    啞叔只擺手,表示無礙無礙。

    滿嫂要走,他去送,結果突然一捂心口,撲通栽倒在地。

    ……

    啞叔得了絕症,一直瞞著大家。

    這個老頭善良,執拗,倔強,自己認準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想法很簡單,既然是絕症,那就不要給大家添麻煩了,也不要告訴阿美。

    啞叔住了院,滿嫂一直陪著。

    阿美現在是天才作曲家,像明星一樣被包裝,風頭無量,每次發新歌都要大肆宣傳。

    這晚,嘉賓雲集,媒體無數。

    阿美從一個疊樓的小女孩迅速成長,極為熟練的周旋在各方人馬之間,今天有一首新歌,配給了一位最紅的明星。

    雙方公司都很重視,安排作曲家和偶像,一真一假合唱。

    台上主持人熱情洋溢,掌聲熱烈,阿美喜歡這種氣氛。

    她就像農村出身的成功人士,承認自己的家鄉,也願意幫助家鄉,但讓她回去住,抱歉,已經受不了那種環境了。

    醫院內。

    啞叔已到彌留之際,滿嫂握著他的手,哭道:「啞叔你醒一醒,你一定能堅持的,你是那麼好的人……我,我打給阿美,你要見到阿美了,你不能睡……」

    「……」

    啞叔已是迴光返照,疲憊的睜開眼,尚有清明。

    滿嫂手慌腳亂的擺弄那部新手機,越急越出錯,開始罵自己,罵阿明,罵這個歲月流逝的飛快。

    所幸阿明剛好趕來探望,滿嫂忙道:「快打給阿美!打給阿美!啞叔要不行了!」

    活動現場。

    阿美只覺手機嗡嗡亂震,一瞧是阿明,猶豫了下沒接。過了片刻又開始震,文字信息:「啞叔病危!」

    「好,下面有請我們的天才作曲家和……」

    咣啷!

    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走流程,忽然椅子扯倒,全場愣神,眼睜睜看著今晚的主角提著裙子跑出去。

    「沒事沒事,我去看看!」

    經紀人趕緊追出去。阿美跑到走廊,接通視頻,一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眼淚刷的一下:

    「爸!」

    「爸爸!」

    「呃……呃……」

    啞叔的臉上又恢復了些光彩,嘴角微微抽動,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爸!你怎麼不告訴我?你怎麼不告訴我?」

    「阿美你幹什麼?」

    經紀人跑來,低聲罵道:「你知不知道影響有多惡劣!你的前途還要不要了?趕緊給我回去!」

    「你放開我……爸!」

    啞叔勉強抬起手,揮了揮,又比了個手語:「去吧,我看著你。」

    阿美被半拖半拽的拉回現場,主持人鬆了口氣:「剛才出了點小意外,下面請欣賞我們的天才作曲家和當紅偶像合作的一首新歌……」

    音樂響起,燈光閃亮,無人知曉她的悲痛。

    她站在場中,宛如小丑。

    偶像唱完了一段,輪到阿美唱時,她攥著麥克風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現場嗡嗡又起,音樂停止,經紀人急的大叫:「你唱啊!唱啊!」

    「……」

    阿美顫抖著手,渾身上下都被悔恨填滿。

    子欲養而親不待,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只有發生了,才會感受到其中的莫大遺憾。

    她張開口,淚眼婆娑,穿過那不再閃耀的名利場,穿回到二十年前,那個蹬三輪車的身影,車上坐著小女孩,奶聲奶氣的給他唱:

    「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

    啞叔笑了。

    「多麼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

    將一首好歌,放在一個特定的情境中,殺傷力是翻倍的。

    「嗚嗚嗚……嗚嗚嗚……」

    錢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俱樂部的所有人,社區的大爺大媽,乃至電視機前的很多觀眾,積聚了八集的情緒,終於在這首歌中,如河水決堤再也控制不住的宣洩出來。

    「是你撫養我長大,陪我說第一句話,是你給我一個家……」

    對多數人而言,親人與家,永遠是在自己落拓傷心時,可以回頭歇息的避風港。

    蘇芮極具爆發力和感染力的聲音,反反覆覆的這五個字,猶如一記記重錘,砸向觀眾已快乾涸的情感觸動:

    「什麼時候你再回到我身旁,讓我再和你一起唱,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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