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小說 >蜉蝣症 > 第151頁

第151頁

2023-09-14 23:22:29 作者: 凡芊
    然而,心向曠野的鳥,怎甘囿於廳堂。

    阿巧鬧絕食,鬧自盡,鬧得黃家雞犬不寧,也不同意嫁給一個沒有愛情基礎的陌路人。

    得虧黃新鴻好話說盡,從父親那兒求來幾個月的緩衝期,容妹妹再好好考慮考慮。

    年輕氣盛的阿巧收拾了包袱,揣上哥哥給的一些積蓄,趁夜奔出了家門,坐上開往遠方的綠皮火車,遊歷於山重水複的大千世界。

    旅途中,阿巧結識了一個出身南粵的背包客。他風趣,溫柔,器宇不凡,行囊里不裝麵包,卻塞滿小眾的詩歌集選。

    愛欲打動了神祇,繆斯落下一手俗筆,他們一見鍾情。

    兩個理想與三觀高度一致的邊緣人,在幾天的相處後確立了戀愛關係。

    逃婚的千金和清貧書生,錯的時間對的人。阿巧堅信,這將被寫成一段曠世奇緣。

    她對他一往情深,甘願追隨他浪跡天涯。

    黃家人自然不能容忍她和哪個三教九流的臭小子私定終身。黃父看完阿巧寄回家的信,氣得當場病倒,痛斥阿巧忘本,說自己就沒生過這種不要臉的女兒。

    「她走,讓她走!最好死也死在外面,別來占家裡的墳!還懷上了,懷他娘個野種!她就是生下來,也休想送回來叫我養!」

    事情至此覆水難收。

    阿巧眾叛親離,而最疼她的二哥,卻和父母長兄站在了同一戰線。

    「阿巧,別任性了,回家來吧。」

    信里的這聲規勸,讓阿巧對那個家的最後一絲留戀,在一息間泯然無存。

    她回了一封血書,只寫了六個大字,決然吶喊道——

    「不自由,毋寧死。」

    從此,阿巧隱姓埋名,杳無音訊。

    黃新鴻瞞著大哥和父母親,動用他所有的資源人脈苦尋妹妹的下落,找遍了全國,沒找回那個捧著染出來的七色堇,憨笑著說自己最喜歡二哥的小妹。

    阿巧出走的第四年,故事有了下文。

    她嗟悔亡及的絕筆信,幾經周轉送到了黃新鴻手上。

    阿巧自述,這些年她過得很困難,饑寒交迫,病痛纏身。

    她那非他不嫁的愛人,迫於家裡的施壓,選擇拋下他們的誓言與剛出生的孩子,去接手世代相傳的營生,娶一個更適合相夫教子的女人為妻。

    而她拖著病軀,流落城中村的廢舊板房,拿著初戀情人微薄的施捨,苟且偷生,終是客死他鄉。

    臨死前,阿巧透露道,當時她自身難保,顧不了女兒的死活,只能把她扔在了穗州的哪個福利院附近,聽天由命。孩子若是幸運,被什麼好心人發現了,現在也許還活著。

    「二哥,你說……」

    「阿巧的巧,能佑她平安順遂嗎?」

    生命油盡燈枯時,她才當了一回母親。

    黃新鴻聞風而動,趕去找人。可惜晚了,妹妹已入土為安,長眠青山腳下。

    他懷著沉痛的心,按阿巧的說法,尋回了遺落福利院的時雨。光憑女孩的相貌,他就確定了她的身份。

    可在認親這件事上,他猶豫了。且不論黃家認不認這個孫女,便是她順利認祖歸宗,也只會成為下一個可悲的阿巧。

    黃新鴻冥思苦索,冒著被判大逆不道的風險,分走了一部分家產,南下穗州闖蕩,另立根基。

    這一待,便是十幾個孤身隻影的春秋。

    他想,自己沒守好妹妹,那就守著她的女兒贖罪。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黃新鴻顧此失彼,演好了為人師表,沒盡到父親的職責。

    他定居穗州,忙事業,忙照顧時雨,把正處叛逆期的兒子託付給了亡妻的娘家人,很少回家探望。

    再後來,他的獨子吞服了過量的安眠藥,為愛殉情,一紙遺書里中寫滿了對父親的怨恨。

    葬禮上斜風細雨,白髮人慈淚闌干,默送黑髮人往生。

    喪子之痛,促使他將關注的重心由藥物研發,轉向心理健康領域。

    在一次面向大學生的心理援助中,他認識了患有陽光抑鬱症的何年,並與其成了忘年交。

    少年的經歷,名為「查林街」的謊,化名偽裝的親情,這一切都讓他頗為觸動。

    在何年的筆下,他看見了洶湧無遺的愛。

    「你知道,我也是一個哥哥,儘管不那麼稱職。」

    「所以我有私心。我希望他的妹妹,能夠幸福,我希望這個女孩,能擁有我妹妹得不到的愛。」

    杯酒見底,黃新鴻默了默,斷開述說的節奏。

    鄰近的一張大桌上觥籌交錯,傳出合家歡樂的笑聲。

    他微微勾唇,把酒瓶放一邊去,倒了杯白水,勾兌腹中的苦酒。

    何夕坐在師傅對面,心情沉重,抬不起頭來。

    這顆心會痛,就說明它還有知覺,不致無情無感。

    黃新鴻凝目望她,緩緩道出何年的述說。

    「你哥哥說,他是個卑鄙無恥的小偷,偷了父母的生命苟活,還冠冕堂皇的,偷走了妹妹應得的那一份愛。」

    「他在我這兒,和你說過無數次對不起。」

    「何夕,他生了重病。」

    「但他很愛你。」

    一頁頁回憶如疾風驟雨般襲來,字文殘缺得不忍卒讀。

    何夕用勁壓制著即將垮塌的平靜,抗爭許久,可仍是浥淚。

    「何夕。」師傅溫聲喚起她稀濕的目光,「有一份公司創立之初的委託,這六年裡,我一直沒指派代理人。」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