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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23:22:29 作者: 凡芊
和入職時那個心高氣傲的模樣,判若鴻溝。
董思然啞聲招呼何夕過來坐:「你這全副武裝的,要去南極冒險嗎?」
「……來的路上,人太多了。」何夕掀下帽兜,摘去口罩透氣,「你剛在看什麼,手機上的。」
「舉報那些造你謠的帖子。」董思然又點了支煙,而何夕毫無反響,「某些人確實很無聊,不是嗎?」
何夕一默,面無波瀾地說:「……謝了。」
「別太上心,等下一個樂子來了,沒人會記得這些東西。」
「……我懂。」
新聞發酵得最厲害時,有段沒打馬賽克的視頻被人截了圖,投稿在了學校的表白牆和各大社交平台,病毒式傳播地將何夕和南理推上了風口浪尖。
陰謀論里,有說她被傳銷洗腦的,有說她和邪教沾邊的,還有說她染上毒品精神失常的。
搞得院裡連夜開會整出個危機公關。
這頭坐了約莫五分鐘,董思然只顧抽菸,全無開口的意思。何夕心急道:「所以你找我來,要說什麼?」
董思然側過眼,尋見一對寒眸,像白灼過的黑曜石,冷熱交加。
「幹嘛怨婦一樣看著我?」她玩笑著問,「我招你恨了?」
「我放了時雨鴿子,為了來見你。」因為失約,何夕憋了一肚子火,無處排遣,「我本來和她約好了去書店。」
董思然聽了她的理由,只笑笑,不評價,接著吞雲吐霧。
她明白,何夕剛剛的一瞬感激是認真,現在的埋怨生氣也是認真。
這彼得潘,有夠矛盾和認死理。
而且她自己顯然意識不到。
「……董思然,有話快說。」何夕眼神愈冷,「為什麼突然間不幹了?」
董思然銜著個煙圈,耷眼道:「累了,也怕了。」
何夕:「這什麼意思?」
「打開,看下面那張。」空中丟過來一個鑰匙扣。
何夕單手接住,揭開塑料殼,抽出裡面的照片。她這才發現,底下還有一張舊照,是背影圖的正面特寫。
女孩明眸善睞,笑眼可人。最重要的是,這副容貌和董思然相差無幾。
何夕正驚愕不已,而董思然的聲音則幽幽響起,猶如夜空中飄渺的哀悼詞。
「董思菀,我的孿生妹妹,也是你同校的學姐。」她說著,悵然若失地環顧這座湖心島,「照片是她確定保研那天,我給拍的,就在這兒。」
據董思然自述,她們兩姐妹從出生起就分開了,十幾歲時才重逢。由於家裡窮,妹妹被過繼給了一戶當老師的遠方親戚,遷居到穗州生活。
「那家人很寵她,什麼都要給她最好的,把她當掌上明珠捧著護著。思菀也爭氣,品學兼優,多才多藝,還能考上南理這樣數一數二的名校。」
菸灰落到手指上,燙紅了肌膚,但她無動於衷。
「不像我這個沒出息的,混了張職高的畢業證,就出來闖蕩社會了。」
董思然戲謔地扯出一絲苦笑,面向何夕道。
「你知道嗎何夕,我一度覺得,只要有我妹妹在,我爛成什麼樣都無所謂。如果她要往上爬,那我就做她的墊腳石。」
「思菀是我拍過的景色里最美好的存在,沒人能替代她。」月光入深林,撈起她眼角淚花的掠影,「她是我的至親,和摯愛。」
董思然要回了照片,捏在手裡端詳,眼裡淚光閃閃。
思念如風起。
風止,意難平。
「那她後來是……怎麼了嗎?」
「後來……她跳下來了。順著湖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那棟樓。」董思然由悲轉憤,廝磨著後牙根,「誰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的妹妹總歸是死了。」
「事情很快被壓下去,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幫看客是怎麼妄加揣測,惡意中傷的!我妹妹那麼單純善良的一個人,被他們編造成了什麼蕩婦,什麼娼妓!」
何夕失措:「董、董思然……」
董思然將菸頭狠狠踩在腳下,捂住猩紅的眼,自我鄙夷地笑了一會兒,說:「何夕,你猜思菀跳樓的時候,我在幹什麼?」
何夕哪敢問,沉默地咽了口唾沫,摳起衣擺。
「在街頭和人打架。」
她哂笑道,腔調悲慟。
「如果我接到她那通電話就好了,或許她就不會死。至少,她不會死得不明不白的。」
董思然一手撩發,深呼一口氣,調解水漲船高的情緒。
接下來,她坦白了成為臨終關懷師的動機。
一次偶然,她在整理妹妹的遺物時看到了一份投給銀舟的簡歷。
雖然被退了回來,但董思菀在簡歷背面寫滿了她對這份職業的希冀,並發誓她必將投身這神聖的事業,至死不渝。
正是這個未盡的心愿,讓董思菀當上了姐姐的第一個委託人。
愧疚和懷戀,促使董思然捨棄了過去的自己,沒日沒夜接取他人的遺願,漸漸活成董思菀最熱愛的那副模樣。
她像一台永動機,筋疲力竭卻不允許停下。董思然以這種方式贖罪,也用這種方式,將妹妹永遠留在她的世界裡。
「我承認,一開始我確實對你有偏見,因為你不端正的態度,很讓我不爽。」她敞開天窗說亮話,「我覺得,你這樣的人都能當代理人,簡直是侮辱思菀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