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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23:22:29 作者: 凡芊
黃新鴻的承諾,是女孩安心的資本:「今天,我滿十八歲了。黃先生答應我,只要我立了遺囑,把後事託付給你們公司,他就會負責,幫我把骨灰撒進海里。」
「可是我爸媽不同意。」江蘺苦笑,抓了抓病床的床單,「他們大概還想著,拿我去賺筆彩禮吧。」
何夕的三觀快被刷新了。她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問:「那是,結陰婚嗎?」
江蘺毫不忌諱,承認道:「我老家,挺多這樣的。」
喉嚨里酸脹又乾澀,像是接觸到了什麼新的過敏源。何夕深深呼出口氣,認真地說:「放心吧,黃先生絕不會食言。」
「謝謝。」江蘺很感動地微微笑道。
何夕忽然理解了時雨,女孩子還是要多笑一笑比較好看。
就算,這條規律對她來說不適用。
「不說這些糟心的了,我們來畫畫吧。」何夕搬了條椅子來坐,「幫我畫張像好嗎,下次我會托黃先生帶報酬來。」
江蘺欣然接受:「好呀,我第一次有模特了誒。」
何夕靜靜地閒坐,看女孩笑著動筆,思緒向病房的窗外飄遠,遨遊於朗朗晴日。
她想,時雨這會兒是不是在看書?倘若是,那她看的是誰的作品?海蓮、村上,還是聖埃克蘇佩里?等自己回去,可要記得檢查檢查借記卡的記錄更新。
過了一個多小時,畫作好了,黃新鴻請來的護工也帶著午餐前來照料江蘺。
何夕收到師傅的指示,她的使命已經結束了。「江蘺,快到你午休的時間了,那我先走一步。」何夕收好兩張畫作,和江蘺告辭。
「嗯,姐姐再見。」江蘺噙著笑,欣欣然道別。
走到門口,何夕停了下,回過頭去。
「哦,對了。」
她卸下牽扯著咬肌的力,輕輕抬起薄唇的兩側,笑意淺淡而稀朗。
「生日快樂。」
楊梅接待完一批愛心人士,從大門口緩緩地往回走。
工作之餘,她經常像這樣走走停停,觀望她為之奉獻了幾十年的福利院。
當初,這裡蠻荒得很,只幾間屋舍。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而今,院裡蓋起了高樓,造上了操場,一切都和從前大不相同。
人,也離去了一群又一群。
經過綜合樓後方,她望見了時雨忙碌的身影。
女孩繫著花匠的圍裙,戴著橡膠手套,側對光照來的方向跪在花壇里,把那些歪七倒八的花花草草扶正。
一滴汗珠滑過眉心,像坐滑梯一樣,沿著高挺的鼻樑骨徐徐滾落。烏髮低低地紮起,匍在背後,為那張側臉平添三兩嫻靜。
或許是被繁忙的公務竊取了記憶,楊梅甚至記不得,那個她冒著大雨撿回來的孩子,幾時長得這般標緻了。
「時雨。」楊梅走上去,拍了下她的肩,「在幫老張管花呢。」
時雨抬頭露笑:「楊院長。」
「大白和阿亮打架,把花踩壞了。」她扶起一株白花,向院長說明情況,「張伯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我幫他整一整。」
「……我們時雨,太懂事了。」楊梅欣慰,又心酸。
向福利院眾人隱瞞病情,是時雨自己的意願。
幾個月來,她照常生活,照常幫忙,照常對每個人笑顏相向。
時雨曾向院長坦言,她這樣做,是怕成為別人的牽掛。
她想悄無聲息地離開,就當為那再無可能的流浪之旅,開一個永無下文的頭。
打完了照面,時雨又和楊梅閒扯了幾句長短。院長走後好一陣,她停下手頭的活兒,摘了手套抹掉滿頭的汗,拍去身上的大半塵土。
好累,想充電。時雨邊想邊往綜合樓里走。
前面的課室發出孩子響亮的讀書聲。時雨路過,見到個小男孩搖頭晃腦念著他不明其意的詩句:「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這個年紀學《離騷》,會不會太早了啊?不過……好學也不是什麼壞習慣,挺好的,挺好。
時雨想起曾經的自己,一笑置之。
再往前便是音樂教室了。
聽見琴聲後,她慢下腳步,悄悄朝里望去。
不出所料,何夕正在教小滿彈尤克里里。
「進來。」清冷的嗓音透出一絲命令的意味,「要看也別站門邊上看。」
時雨面帶窘態,笑著走進教室:「……被發現了啊。」
「我不瞎。」何夕低著頭,在換琴弦。
假話帥不過三秒,被小孩無情拆穿:「時雨姐姐,是小滿提醒何夕的。」
時雨險些笑噴。
「就你機靈。」她嗔笑著摸摸小滿的頭,轉而問何夕,「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黃先生的事,辦妥了嗎?」
「兩點多吧。」何夕簡答道,默認第二個問題作肯定回答。
「回來都不給我發個消息的麼?」
「我去圖書館看過,你不在。所以我猜你在忙,就沒打擾。」
時雨:「你一下變這麼貼心,不會有什麼陰謀吧?」
何夕動作一滯,沒回話。她貌似沒有心情接應這個玩笑。
在時雨費解的目光中,何夕忽然放下了琴,站起來給了灰頭土臉的她一個越過肩頭的擁抱。
「……」
小滿驚呆,默默捂上雙眼。
時雨驚愕了兩秒,心裡還在調侃,何夕居然不顧潔癖對自己主動投懷送抱,她祖上是燒了什麼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