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侯門混口飯·下 > 第八章

第八章

2023-08-21 21:49:51 作者: 白裙
  轉眼到了二月二,龍抬頭。好日子,今天府試。天色絕黑就起來,提著考籃,郭安駕著馬車,茱萸陪同,三人一起前往貢院。至於三房的郭珮,卻是自己安排馬車進發了,不與郭玥一同。

  離貢院還有老長的一段路,三人就聽見那邊人聲鼎沸,燈籠點點,全都是應考的讀書人。

  見前面人越來越多,郭菀央笑著吩咐郭安停下馬車,說道:「就這裡吧,再行過去,只怕都是人了。」

  驀然聽見後面馬蹄聲驟然,郭菀央忙拉著茱萸逃到一邊。卻見黑魆魆之中,兩人兩馬,疾馳而來,馬上騎士,囂張大叫:「都給我讓路,我家公子參考,阻礙了你們可賠不起!」

  茱萸氣憤,郭菀央微微搖頭。卻聽見前面傳來「哎呦」之聲,那是面前一個身材矮小的讀書人,躲避不及,被路上的一塊石頭絆倒了。

  那兩人兩馬,絲毫不管這邊情況,繼續往前。只是前面道路越來越擁擠,那馬上的騎士,終於停下來了。

  郭菀央聽見「哎呦」聲,似乎耳熟,急忙上前,借著燈籠的光一看,卻是老熟人,方孝孺的兒子方忠憲。急忙扶起,一瘸一拐走到路邊,挽起褲子看個究竟。破了好大的一塊皮,血淋淋的,好在沒有大礙。只是褲子卻是穿不得了。

  貢院規矩,衣衫不整,不能進考場。當下問道:「你可有其他褲子?」

  方忠憲搖頭,院試第一場,乃是幾個時辰的小考而已,誰會帶衣服褲子?

  周邊一些讀書人也過來看熱鬧,便有認識方忠憲的人叫起來:「叫那傢伙賠一件褲子……騎著馬來參考,炫耀自己家有錢麼?」

  讀書人都是最容易熱血沸騰的團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讀書人的本能,那兩犯事之人又已經住了馬,當下就有讀書人衝上去,將那兩人團團圍住。

  郭菀央這邊,聽見那邊開始爭論,又聽見一個囂張至極的聲音:「又不是我們馬踢翻了他,是他自己摔得,關我們鳥事?我們公子乃是魏國公府的公子爺,你們難道還能將我們公子爺的褲子脫掉去賠那個黃毛小子不成?」

  這話說得太囂張了,當下就犯了眾怒,當下就有人喝道:「好,咱們就脫了這位公子爺的褲子賠給人家去!」登時喧嚷鬧將起來。

  方忠憲聽著,大驚。

  郭菀央聽著,也是大驚。

  貢院門口若是真的鬧出這等有傷風化的事情,不說這些動手了的讀書人了,也不說那位被剝了褲子的公子爺了,就是呆在遠處但是與這件事情相關的方忠憲也討不了好去……說不定,大家都是一個不許進考場的下場。

  還有呆在一邊的郭菀央,說不定也要遭受池魚之殃。

  得阻止這件事……可是郭菀央看著自己的小身板,才一米三四的個子,撲進去打架?

  方忠憲一瘸一拐跳起來,郭菀央也不能置身事外,當下咬牙,上前,高聲說道:「住手!」

  那邊……已經開始打架了。

  雖然很擔心將自己也變成城門失火時候的一條烤魚,郭菀央還是很努力的吼出了一聲:「住手!」

  郭菀央還算是人小音量大,一聲厲喝之下,那些要動手的未來秀才老爺們,居然都怔了怔。郭菀央隨即就叫道:「你們都不想考試了是不是!不想考了那就上別的地方打去,不要連累了旁人!」

  一句「連累旁人」砸下去,四周都是靜了靜。當下就有懂事的書生,偷偷的往後縮了縮,與這群人保持距離。

  見一群人都還算懂事,事情還能控制,郭菀央這才鬆了一口氣,說道:「各位都是大哥了,都知道考試的規矩,現在痛快了,等下卻糟糕了。耽擱了大好光隂,父母長輩都不歡喜,是也不是?」

  在場書生,年紀都比郭菀央略略大一些,聽這麼一個小孩一本正經的批評下來,面上都是掛不住。終於有不服氣的聲音說道:「不過這廝耽擱了別人的考試,就這樣放過,卻實在出不了氣。」

  那犯事的兩個人,一個主子一個書童,主子一身月白的衫子,書童居然也是一身綢緞,這般穿著,京師難尋。郭菀央扁嘴,要來參加考試還穿月白

  ..

  衫子,這個傢伙實在不將錢當錢!要知道要考試必須寫字,寫毛筆字一下不小心,將衫子污損,那是常見的事。

  聽這些書生這樣一說,那書童又忍不住得意洋洋的將聲音給抬起來了:「我們公子是魏國公府的人,你們這些人,難不成敢得罪我們魏國公府?」

  郭菀央眉頭皺了起來。魏國公府?大將軍徐達的府邸?微微笑道:「這位兄台請了。在下郭玥。」

  那月白衫子淡淡掃了郭菀央一眼,鼻孔繼續朝天:「請了。本人魏國公府徐景秀。」

  徐景秀?郭菀央扁嘴,沒聽說過,那就是魏國公府的旁系子弟?旁系子弟還擺出這樣的驕傲嘴臉,的確夠讓人噁心的。

  「徐兄,今日之事,容小弟說一句。您既然是魏國公府的人,當然要將魏國公府的名聲放在心上,怎麼能縱容奴才這般為所慾為,敗壞魏國公府的名聲?」

  徐景秀翻了翻眼睛,終於慢悠悠的說道:「我家書童,說的都是實話,又怎麼敗壞魏國公府的名聲了?」

  郭菀央淡淡一笑,說道:「當初徐增山先生與方孝孺先生齊名,現在看來,徐先生不如方先生多矣!」

  徐增山何許人也?魏國公府的族學老師。二十年前,徐增山與方孝孺齊名。徐增山狂傲,方孝孺嚴謹,人都說各有千秋。一日文會上相遇,眾人要兩人競賽詩詞。徐增山揮毫立就,方孝孺停筆不寫。眾人問方孝孺為何不寫,方孝孺回答:詩詞小道,與國無用,何必以此競賽誇耀?徐增山大怒,與他辯論半天,竟然辯論方孝孺不過。當下拋擲毛筆,說道:既然你說詩詞無用,那麼我此生就以詩詞為戲,杜絕仕途,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功成名就致天下太平!

  於是兩大才子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徐增山投效大將軍徐達,做了魏國公府的族學老師。二十年來,雖然沒有任何政治上的業績,但是魏國公府在洪武年間的風雨之中安然不動,他功不可沒。也教出了一批青年才俊,獲得了偌大名聲。至於方孝孺,雖然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可是朱元璋卻是打定了要老了才用他的主意,二十年來,竟然也沒有多少建樹。

  天地君親師。魏國公府出來的公子,對徐增山都是非常敬重的。現在聽人居然將自己的先生扯出來批評了,還說先生不及老對手,縱然是再高傲的性子,那青年公子也不由生氣,當下大怒說道:「你憑啥這樣說話!」

  郭菀央淡淡笑,指著身後不遠處的方忠憲:「這位就是方先生的公子,年僅十二歲。您卻是徐先生的學生,年齡……無論如果超過十二了罷?」

  徐景秀大怒說道:「那又如何?那小子雖然年輕,但是也不見得能過了這場府試。」

  郭菀央笑道:「這些且莫要著急來說。現在由於您的關係,他的褲子破了,再也不能參考,您拒絕道歉,拒絕賠償。他卻擔心耽誤了大家的考試,情願吃大虧,息事寧人。古人云:君子以立德為先。兩人品德高下,誰都可見。徐先生當年以教書育人為事業,教出來的學生卻是不及以明王道致太平為事業的方先生,孰強孰弱,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一群書生笑著說道:「果然果然。方公子雖然耽誤了這場考試,不過卻證明了父親超過徐先生,這次也算是有所得了,呵呵。」

  附和之聲接連響起,又有書生笑道:「徐先生如果知道自己二十年前的賭約今天居然輸在一個不成器的學生手中,他會不會氣暈過去?」

  「品德這一場,徐先生是輸了……徐先生到底不如方先生嚴謹,教出來的學生風格也是完全不同。」

  郭菀央微笑說道:「大家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要證明徐先生其實不必方先生弱,其實這位兄長,你還有一個機會。」

  徐景秀咬牙說道:「就你這小子會搬弄是非。你卻說,還有什麼機會?」

  郭菀央淡淡笑道:「現在方公子因為褲子破損,沒機會去參加考試。他之所以沒有機會去參加考試,那是因為您的緣故。人家說起,定然會說:徐增山先生的學生徐景秀,生怕方孝孺先生的兒子方

  忠憲一舉中秀才,打破應天府記錄,讓徐增山先生面上無光,所以特特意設計讓方忠憲耽誤了這一場……」

  徐景秀怒道:「你這小孩別胡說八道!」

  郭菀央正色說道:「徐兄,此言並非胡說八道。要知道人都是不憚於將事情往最壞方面去想的,今[rì]你只是無心之失,卻是不肯道歉,誰知道別人會怎麼想?無風尚且起浪,何況這事情確實是真的?我武定侯府與魏國公府向來交好,今天此言,卻是看在兩府交情份上,才如此放肆出口。若不是兩府交情,我小小年紀,人微言輕,又豈肯來攪和這外人之事,說不定為自己惹一場無妄之災?」言辭懇切,說道,「如今一場無心之失,卻讓先生蒙羞,讓魏國公府蒙羞……徐兄請想,這樣作為,是否對得起徐先生?」

  聽聞「武定侯府」四個字,那眼睛長在額頭上的徐景秀才猛然變色。他是魏國公府的旁系子弟,向來以此得意洋洋。雖然知道京師重地王公貴族遍地走,但是這些年來功臣世家漸漸稀少,自己囂張了許久也不曾碰上一個,因此就更加的狂傲起來。卻不曾想這寒孺遍地的府試大會上,居然出現了一個身份地位比他更高的貴族子弟。自己只是旁系,與魏國公府隔了好幾代的;人家卻是直系子弟!這個郭玥,自己也曾聽說過名聲,據說是皇太孫親自面見過的,對此人也是讚嘆不已!

  當下急忙將眼珠子抹下額頭,說道:「那麼此事要如何,才能為我們家先生挽回名聲?」只是道歉的話卻怎麼也不肯說出口。

  這般前倨後恭,眾人都是失笑。郭菀央淡笑道:「其實也簡單,你向方公子道歉,幫他解決褲子問題,讓他能順利進場考試,與他約定考場之上見分曉。他這般年紀幼小,文章定然不如你。等你在榜單上壓了他一頭,人家自然不會說徐先生不如方先生了,是也不是?」

  繞了一大圈,終於回到正題上,眾人都是不由發出一片笑聲。其實這群書生雖然易衝動,倒也不是很難交往之輩,見這個徐景秀已經認輸,又關心著自己老師的名聲,倒也不是本性極壞之人,也就原諒他了。

  那徐景秀當下就打了書童一個耳刮子:「你趕緊牽著馬出去,等沒人的路段就撒開腿跑,趕緊找成衣店買一條褲子回來!價錢且不論,如果不行,就跑回國公府,找小公子要一條來……」

  轉頭,看著郭菀央,卻是不服氣說道:「你就是郭玥?」

  郭菀央點了點頭,說道:「正是。」

  徐景秀看著郭菀央,終於說道:「我不但要與方忠憲賭賽,我還要與你賭賽!看看這次府試,誰的名字排在前面!」

  郭菀央心中暗笑,這個徐景秀,被自己一個小孩子教訓了,很不服氣呢。當下笑著說道:「樂意奉陪。不過我年紀幼小,才讀了幾年書,這個賭賽是輸定了的。」

  聽郭菀央謙遜,那徐景秀倒也覺得無話可說了,於是轉過臉,看著那邊,說道:「方公子,傷勢如何,可需要看大夫?」

  茱萸扶著方忠憲一瘸一拐走過來,說道:「皮肉傷,並無大礙。方才找了些清水已經洗了。」卻是茱萸拿了方忠憲與郭菀央的水罐子,將傷口洗了,又用手絹包紮了一下。

  褲子上破了一個洞畢竟是冷颼颼的,郭菀央解下自己的大氅,搭在方忠憲的膝蓋上。方忠憲感激的笑了下,阻止說道:「褲子上有血跡,將你乾淨的大氅弄髒了。」

  郭菀央翻白眼:「你已經弄髒了,還說什麼。」

  方忠憲臉紅了,當下也就受了。

  年輕人畢竟好說話。一群人就聚在路邊,一邊說閒話,一邊等著那邊點名。方忠憲到底有些不安,眼睛就看著路那邊。

  天色漸漸亮起來,只是那邊還不見去買褲子的書童回來。

  徐景秀也漸漸有些不安起來。片刻之後,終於下定決心說道:「方公子,若是來不及……那……我的褲子脫下來給你如何?」

  這話說得太雷了。一群書生都笑起來,那徐景秀急忙說道:「其實……沒什麼,今天早上天冷,我多穿了幾件褲子……脫下一件給方兄

  弟,其實沒什麼。」

  就有一個書生笑道:「得了得了,你雖然是補過之意,但是你的褲子與方兄弟不是同一個尺寸……方兄弟穿著你的褲子上場,只怕還要被考官轟出來……好在我們應天府每年參考的人數多,點名進場要好長時間,不見得會耽擱了。」

  這邊正在說話,那邊台前卻響起了衙役大聲的叫喊聲:「方忠憲……方忠憲第一輪點到!」

  方忠憲「啊」了一聲,跳了起來,卻猛然想起自己那破了的褲子,臉色頓時蒼白。

  郭菀央猛然站起來,說道:「方兄弟……我與你身材接近,我的褲子或者你也可以穿上。你穿著我的褲子進場!」

  現在正是冬天,郭菀央身上穿著三件褲子,第二件乃是棉褲。棉褲穿在外頭未免不好看,所以外頭又穿了一件單褲。現在要郭菀央就是決定,將外頭這件單褲讓給方忠憲。

  一群書生都是叫好,說道:「郭玥小兄弟真的是仁義!」

  眾人卻是沒有想到,郭菀央說出這句話,卻是經過了不少心理建設。雖然說現代人不太講究男女授受不親這玩意,雖然說自己身上是郭玥的褲子……可是畢竟現在是穿在自己身上的是不是?脫下來,穿到另一個男子身上……這情況,如果被人知道了,被朱高煦張輔之流知道了……自己就絕對沒臉見人了!

  只是就這樣看著方忠憲耽誤了這場考試,心中卻到底不安。當下卻終於下了決定。當下走到路邊樹後,吩咐茱萸:「你將大氅拿來,給我擋著。」

  邊上一個書生笑了起來,說道:「郭公子害羞什麼,反正大家裡頭都有很多褲子呢。」又有人笑起來:「就是裡頭沒褲子也沒啥,大家都是一個模樣,誰也不會好奇。」

  別看書生們文質彬彬的,說起粗話來,卻是誰也不輸誰。

  郭菀央不理他,臉卻是再次紅了。

  茱萸將大氅拿過來,給郭菀央擋著。郭菀央解下褲子,遞給了方忠憲。方忠憲趕忙穿上,也顧不得向郭菀央道謝,忙著就奔跑上前了。

  外面少了一層褲子,登時有些冷颼颼的。郭菀央將大氅裹緊了,卻見那個徐景秀上前,對郭菀央作了一揖,說道:「郭小兄弟,多謝了。」

  郭菀央笑道:「這也沒有什麼。」

  徐景秀也不說話了。不久就點到了徐景秀的名字,又點到了郭菀央的名字。大家都進去,做題目,不提。

  雖然是府試,郭菀央也沒有多少心理負擔。第一天的考試是史論,題目很簡單,秦亡而漢興,隋亡而唐興,敢問這其中給了你什麼感想?

  這題目其實很簡單,郭菀央也就平平而論一些專制仁政之類的關係,只求過關。這個題目,後世多有精闢之論,不過郭菀央不想寫得太出彩。自己畢竟年幼,又是冒充弟弟,太出彩的,反而惹來禍端。

  做好了卷子,離可以交卷時間還長著,郭菀央就坐著,開始東張西望無所事事了。貢院其實是一排矮棚子,不透風,不擋雨,只能勉強遮擋一下太陽。又犧牲了一件褲子,枯坐在那裡的郭菀央,就覺得有些冷起來了。

  既然覺得冷,就少不了站起來,跺一跺腳什麼的。才跺了兩腳,卻見前面有考官帶著衙役巡邏過來。少不得再度坐好。

  雖然馬上坐好,那考官還是看見了無所事事的郭菀央。當下走了過來,站在郭菀央的卷子面前掃了兩眼,說道:「童生郭玥?」

  郭菀央忙恭聲回答了。那考官冷漠的一笑,說道:「都說武定侯府的四公子是當今少見的神童,就今日看來,也不過是平平無奇,就是占了年幼一項便宜而已。就你秉性來說,這般考題,你能回答這般,雖然也算優秀,然而你卻得意洋洋,坐立不安,可有書生文士該有的半分穩重?連書生文士的半分穩重也無,你卻自稱什麼神童?」

  一邊說著話,一邊卻是將郭菀央寫了小半個時辰才完成的卷子,「唰唰唰」給撕了!

  郭菀央目瞪口呆,氣不打一處來!

  自己來南京之後,也不曾十分囂張,除了家裡那群不除掉自己誓不罷休的之外,也不記得得罪過什麼人了。可

  是今天這樣乖乖的答卷,卻也禁不住禍從天上來!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何況郭菀央根本不是泥人?當下站起來,說道:「這位大人……您這般行為,到底是何意?我大明朝律法尚在,您這般舉動,不怕學生告您的狀?」

  那官員背負著雙手,淡淡說道:「本官黃子澄,奉皇上聖命全權監考本次府試。既然是全權監考,看見不如何的卷子,撕了就撕了,卻犯了哪一條大明律了?」

  郭菀央看著黃子澄,這個……就是黃蒹葭的老爸,那個連中三元的?建文帝最重要的臣子,可惜也只是學識出眾而已。換句話來說,這個黃子澄,也不過就是一個高幹子第。

  當然,歷史上,黃子澄的人品還是很不錯的。

  歷史上黃子澄的人品好不好郭菀央不管了,可是面前這個黃子澄,這張嘴臉著實可惡!

  眼睛一瞪,郭菀央沉聲說道:「黃大人,您說要看好卷子?」

  黃子澄淡淡笑道:「那是當然!不是好卷子,就撕了算,何必判斷?」

  郭菀央沉聲說道:「既然這樣,黃大人您再給我一張卷子!」

  黃子澄摸了摸鬍鬚,說道:「如果還不好,還是一把撕了!」

  郭菀央恨聲說道:「我要寫到您捨不得撕的程度!」

  卷子很快送上。這一回,郭菀央略加沉思之後,立即運筆如飛。

  關於這個話題,後世多有精闢議論。郭菀央現在要做的,不過就是將後世的精闢議論總結下罷了。一般認為,漢承秦制,唐承隋制,秦朝與隋朝分別為漢朝唐朝提供了相當成熟的政治框架,為漢唐盛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然而秦朝與隋朝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皇帝都是急功近利之輩,想要將千秋萬代的事情放在一兩代中完成。郭菀央重點議論的,就是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之間的關係,百姓利益與國家利益之間的關係,最後做出結論。

  這樣一篇文章,根本不用思考。郭菀央思考的,不過是如何遣詞造句罷了。不過兩頓飯的功夫,郭菀央就完成了,這還是因為郭菀央要注意字跡的緣故。

  這時候,黃子澄還站在郭菀央的號子跟前,未曾離開!

  將筆一扔,郭菀央就氣鼓鼓的說道:「拿去!撕還是不撕,你說了算,我管不著了!」

  此時已經過了可以交卷的時間。郭菀央收拾了東西,也不看黃子澄臉色,氣鼓鼓的,就自顧自揚長而去。

  早在郭菀央寫卷子的時候,黃子澄就坐在旁邊看了。雖然竭力克制,面上還是不由露出詫異神色。

  之前的卷子四平八穩卻是毫無新意,雖然對於十來歲的孩子來說也是難得,自己以為這個皇帝稱讚的神童也不過如此。卻不想自己撕了他的卷子之後,他轉瞬之間就給了另外一份卷子。沒有一句話相同,見地確實深刻。

  原來之前……是藏拙呢。

  黃子澄微微笑了,拿起卷子,往前走去。

  郭菀央寫完了卷子,撒了氣,拿著東西出考場。可是還沒有走出考場,人就站住了。

  冷汗涔涔冒出來。

  原來……現代人真的不能與古人鬥心眼。

  雖然說,府試不算什麼要緊考試,主考官一個人就有生殺大權,那能耐強的主考官還有當場改卷的……可是也沒見哪一個考官會當著考生的面撕了卷子的,除非這個考生的卷子是抄襲的。而且自己之前的卷子雖然平平無奇,但是也算是小心謹慎言之有物的。

  而且黃子澄,是那種特別狂妄的人嗎?

  應該說,絕對不是。特別狂妄的人,文風不會太謹慎,文風不會太謹慎的人,絕對中不了明朝的狀元,更得不到連中三元的殊榮。

  自己家與黃子澄似乎也沒有什麼冤讎,自己也沒有招惹過黃子澄,這個黃子澄會當面給自己難堪?

  他當面給我難堪,後面肯定有情由。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得了皇帝的示意。自己當初在皇帝面前顯擺了一場,對照著自己的縣試卷子,朱元璋懷疑自己藏拙了,特特意安排黃子澄關照自己,特特意來一場激將。

  自己竟然上當了。假如自己方才被撕了卷子之後,老老

  實實稍稍寫一篇好一點的,估計也就過關了。自己卻被黃子澄激將了。

  黃子澄將兩張卷子一起交給朱元璋,不知朱元璋會如何反應?要知道朱元璋是最痛恨裝拙不肯做官的,為了這個理由殺了不少人……

  不由苦笑了一聲。

  接下來兩場,自己是不能裝拙了。如果裝拙,惹出了朱元璋的火性,那不是玩的。

  可是那院試該怎麼辦?

  本來計劃,是考完這一場,院試的時候與弟弟換回來。院試要搜身,自己絕對不能冒險。

  可是,弟弟絕對沒有自己這般穿越者的見識。院試的時候水平與現在水平相差太大,那又是惹禍之道。

  汗濕重衣,可是偏生又想不出辦法。

  出了場,眼尖的茱萸已經看見,忙迎接上來,說道:「我已經去買了一件褲子了,咱們上馬車穿上……公子您也真是的,這事情也不關您的事……」放低了聲音說道:「方才張輔公子過來,說是請您去醉仙樓那邊相見呢。」說著,又是眨眨眼。

  茱萸這傢伙是誤會了,誤會郭菀央與張輔之間有什麼了,郭菀央苦惱的撓頭。討厭的朱高煦,這全都是你惹出來的!

  郭菀央答應著,上了馬車,還沒有發話,就看見郭安駕車往醉仙樓方向去了,一邊回頭笑道:「公子,姑爺請您這個小舅子去吃飯,肯定是有要緊的事情,我就不耽擱了……」

  原來大老爺們對做媒人也很有興趣啊。

  張輔果然候在醉仙樓了。

  郭安自己在樓下吃飯,張輔與郭菀央上了樓上雅間。而茱萸就在外面候著。

  兩人四面相對的時候,張輔的一張臉驀然紅了起來,期期艾艾說道:「郭四公子……」

  這般的面孔卻不由讓郭菀央恨鐵不成鋼起來,低聲說道:「我們都已經定下親戚關係了,你還叫我郭四公子?」

  張輔苦著臉,說道:「莫不成……我稱呼你做舅舅?」

  郭菀央惱怒道:「你……」

  張輔嘴唇挪動了兩下,最終還是沒有叫出聲來,只是站起來,對著郭菀央做了一個揖,訥訥說道:「求親的事情,實在不是有意的……只是二公子說,不能讓郭家將你許給別人……我不是有意……」

  果然如此。郭菀央嘆氣,這個張輔,你做多了朱高煦的跟班,就連自己的聲音也不會發了嗎?

  可是還沒有等郭菀央說話,張輔後面一句話讓郭菀央差點將眼珠子都掉出來:「雖然……我也很歡喜。」

  怔了一怔之後,郭菀央抬眼看著面前的少年男子。

  少年男子面紅耳赤,已經羞得不行,只是那眼睛卻依然倔強的勇敢的落在郭菀央的臉上,訥訥的不成聲音的重複著:「雖然……我很歡喜。」

  不知怎麼,郭菀央突然覺得這少年羞澀的樣子很好看,當下聲音溫柔,說道:「我知道那是二公子迫著你,我知道。」

  後面一句話,卻沒有說下去。

  「我很歡喜」這話,她沒有做任何回應。

  潮紅的顏色從少年男子的臉上慢慢的褪下去,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樣的蒼白,只是那眼神里,卻是藏著別樣的興奮:「我知道我不能與二公子爭……可是,我想,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很歡喜……如果,你願意的話……這場婚約,就不用有變數了……」

  他有些語無倫次,他是太過激動了。

  郭菀央微微嘆息了一聲,沒有同情,沒有憐憫,聲音里只有淡淡的惘然:「張公子,我到底年幼。很多事情,我現在還不能做決定……你也還年輕,很多事情也不能現在做決定,不是嗎?雖然說,這個世界上很多婚約都是約定了就不會更改,但是……我們這場婚約,我不能作保證。」

  張輔臉上的神色慢慢沉穩下來,他的聲音堅定下來:「那……我就想辦法,讓你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郭菀央沒有接話。片刻的沉默之後,才說道:「今天約我,就是為了吃飯嗎?地皮買下了,什麼時候動手造房子?」

  張輔說道:「已經請了人了,只是按照你說的,那個叫水泥的東西,還真的一時半會造不出來。已經開始挖地基了,不過……

  地基真的要打這麼紮實麼?」

  郭菀央笑了。又說道:「一定要注意挖好隂溝,因為我們房子是要用來堆貨物的,如果暴雨進水,那就不得了。」沉吟了一下,說道:「房子造好,要順便將門口的路修一修,在門口留一個停車場。嗯,咱們出資開通一架馬車,每天兩班,從正陽門到我們超市……我將這個思路寫下來,你去告訴你家二公子,請他們做主意。」

  張輔悶悶的答應了。飯菜上來了,兩人很沒有味道的吃飯……儘管郭菀央知道,張輔為自己點的菜,都是自己最喜歡的。

  才吃了幾口飯,卻見樓下有一個小童急匆匆跑進來,來到張輔跟前,低聲說道:「張哥,原來你在這裡!二公子在找你呢,說問您將那個八寶鞭子放哪裡去了,說是急用,滿府上下都在找您,後來是看門的小六子,說看您往這邊來了。我想您曾在醉仙樓吃過幾頓飯,於是就找到這裡來了……」

  張輔站了起來,就對郭菀央說道:「郭公子,您慢用,我失陪了。」當下就逃命一般,匆匆去了。

  郭菀央放下筷子,望著張輔的背影,心中卻不知是什麼滋味。

  張輔……是一個不錯的婚姻對象,不是嗎?反正只是穿越一場,難道還能找一個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對象不成?

  穿越女之所以穿越,是為了遊戲人生。

  即便自己順水推舟的選擇了張輔,朱高煦也不見得會生氣。這個男人眼睛裡的東西,總是讓人分辨不出真假。他之所以要向自己求婚,多半還是看在自己才能的份上。自己成了他手下小弟的妻子,一樣也能為他所用。

  只是……心中到底有一絲淡淡的不滿足感。張輔……並不能讓自己有心跳耳熱的感覺,即便是一場遊戲,也要玩個有刺激感的,是不是?

  正思想著,眼睛一錯,卻見自己的包間門口,進來了一個人。

  頭上戴著束髮紫金冠,身上大紅繡金鑲邊象牙色暗花緞面箭袖圓領袍,腰間束著大紅腰帶,腰邊掛著柳黃五彩刺繡荷包,下頭一件嶄嶄新的雪青褲子,一副富貴公子的打扮,臉上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不是朱高煦是誰?

  不由撫著頭,開始頭疼起來。

  朱高煦大搖大擺進來,在桌子跟前坐下,吩咐小二再送碗筷上來,說道:「我就知道這小子對你有些心思,卻沒有想這小子這麼快就對你出手了……」

  郭菀央放下筷子,臉上罩上一層薄薄的怒意。端正坐著,卻不說話。

  朱高煦怔了一下,說道:「你難道怪我對這小子不誠不成。誰讓這小子對我不誠的……我也是聽著這邊,覺得你們這頓飯吃得怪沒味道的,所以就找個藉口讓他早點離開,你好,他也舒坦……」

  郭菀央站起身來,叫外面的茱萸:「茱萸,將我的大氅拿來,咱們回家!」

  朱高煦上前一步,將郭菀央攔住。

  郭菀央嘆了一口氣,說道:「二公子,方才那些話,您也聽見了。還有什麼事情要商量,那就拿出來罷,咱們商量。」

  朱高煦伸手,似乎想要抓住郭菀央的手,訥訥的卻又住了手。片刻才說道:「我知道這樣做……有些小人了。可是我實在坐不住。知道你們在隔壁一起用飯……我就嫉妒的坐不住。別怪我用公子爺的身份壓他,可是我除了這個辦法,一時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來。」

  郭菀央淡淡說道:「你明明知道我要生氣你還要這樣做。」

  朱高煦咬牙,說道:「我……以為,你知道我的心……」後面想要說什麼,卻說不下去了。

  郭菀央心跳了一下,片刻之後才說道:「我知道你的心……可是,我才十一歲。」

  這樣一句話落下去,朱高煦就立即像是從爛泥地里升上雲端,說道:「沒關係……四年,五年,我可以等。」

  郭菀央輕輕搖頭,說道:「我才十一歲,我還沒有想好要嫁給誰。」

  這樣一句話落下,朱高煦又從雲端掉進爛泥塘,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如果你決定要嫁人了,你先考慮我好不好?」

  似乎覺得自己這樣子太猴急了,朱高煦又訥訥說道:「

  你別怪我……我只是太害怕。」

  郭菀央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二公子,您是貴公子,現在已經十六歲……估計,馬上就要成親了。」

  朱高煦愣住,臉色有些白了。片刻之後才咬牙說道:「那也無妨,我不同意就行了……我正房太太的位置,遲早是你的。」

  這樣的許諾,讓郭菀央的心再度跳了一下。片刻之後才說道:「你的婚事,不由你自己做主。現在人在京中作人質,燕王殿下也做不了主。說不定過了明天,皇帝陛下……就會為你指定婚事了。」

  朱高煦的臉色又白了兩分。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沒有想過。片刻之後才說道:「這事情……說不定也不會這麼急切罷?皇上有那麼多孫子,說不定也忘記了。」

  郭菀央淡淡的笑:「皇上以法治國,女子十四歲成親,男子十六歲成親,雖然也有逾越的,但是逾越的時間也不會太長。王侯之家更要為百姓做典範……」

  朱高煦沉聲說道:「你就會說些讓人不高興的話。」咬牙,說道:「你就不用說這些了。反正皇上賜婚也好,不賜婚也好,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你不是我們家的人麼,你卻與我想辦法,怎麼拒絕皇上的賜婚?」

  郭菀央這一回卻是忍不住笑了。這個朱高煦。

  倒是記得我是他家的謀士了。

  沉吟說道:「你若是想要拒絕皇帝陛下的賜婚,那只有先下手為強。先去求碩妃娘娘,為您定下一樁婚事,那樣,至少可以自己選定婚姻對象。」

  朱高煦翻了翻白眼:「可是這樣做,還是要成親。」

  「有區別。」郭菀央搖頭,說道:「首先,你可以選定一個好說話的對象。第二,賜婚沒法拖延時間,自己選定的對象,卻有辦法拖延時間……比如,父母不在京師不能成親,這就是絕好的理由。當然,您要小心,不能讓這樁婚姻,變成皇上的賜婚。」

  朱高煦再度翻白眼:「萬一皇上下旨,讓我父母回京師來,怎麼辦?」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燕王殿下是聰明人,怎麼可能離開燕京。到時候蒙古人來熱鬧兩下,他們就脫不開身了。」

  朱高煦這才鬆了一口氣,再度對郭菀央笑道:「咱們用飯罷?」

  郭菀央搖了搖頭,說道:「您如果覺得不嫌棄,那就自己一個人用罷。時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郭菀央帶著茱萸下樓,坐上馬車,這才想起茱萸還未曾用過飯,歉意的對茱萸笑笑。茱萸倒也好說話,郭安停下了馬車,給茱萸買了兩個包子。

  此後也沒有其他事情可以記述。接下來兩天,郭菀央都是早早交卷出場。其實她也想磨磨洋工,晚一點交卷的,只是那個討厭的黃子澄總是一開考就出現在自己的位置附近,眼睛盯著自己的卷子,冷嘲熱諷。郭菀央實在受不了這個主考官,每次都是發揮出自己的最高水平,然後再黃子澄那詫異的目光之中,逃命一樣的,交捲走人。

  ..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