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3-08-21 21:49:51 作者: 白裙
養榮堂。養榮堂前的幾棵樹,樹葉全都落光了,殘陽的餘暉從稀稀疏疏的枝條之間灑落,落在正在曬太陽的馬夫人臉上,於是那幾塊老年斑愈加的明顯起來。
丁氏站在馬夫人面前。丫鬟們都已經遠遠退開,聽不見這兩人之間的對話。
丁氏收拾起眉毛之間的得意,聲音有些淒切的告訴:「媳婦對絲綢面料什麼的,也沒有多少研究。不過就一根絲線,也不能說明什麼……只是媳婦隱隱覺得,這種鮮艷的紅色,家中也不多見。加上這樣的絲線底子,家中也沒有多少面料……」
聽媳婦絮絮叨叨的解釋,馬夫人眉頭一皺,一種不耐的情緒從心底蔓延上來,就像是夏日那漫天的隂雲一般,迅速的聚攏:「你到底想要說什麼,你給我說明白!老身耳朵聾了,不耐煩聽這麼多話!」
馬夫人突然生氣,倒是將丁氏嚇了一大跳。收攏心中的得意,儘量用柔軟的聲音告訴:「媳婦覺得這絲綢不同尋常,正要找老太太地方,打開庫房,查對一下……看是不是去年宮裡賞下來的兩匹御賜的湖州貢綢?」
馬夫人的眼睛眯緊,冷厲的盯著丁氏,突然沉聲說道:「老二媳婦,我是看在你誠實懂事的份上……可是沒有想到,你愈來愈不懂事了。」
丁氏萬萬想不到,居然聽見了老太太這樣兩句話。一個霹靂在頭頂上炸開,她雙膝跪下:「老太太明鑑。媳婦雖然也不懂事,可是媳婦也知道輕重緩急的。尋常事情……老太太或者可以疑我,可以質問我,可是這樣的事情……媳婦如何敢胡鬧?媳婦再不懂事,也知道,媳婦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如何敢在老太太面前弄這些神神鬼鬼?」
丁氏這樣淒淒切切的說話,馬夫人臉上的神色,絲毫不見鬆動。依然是冰著一張臉,說道:「不要怪老身猜疑你。事實上,老身也不相信你會幹出這等事情來。只是老身也不相信,我郭家有人居然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丁氏淒切說道:「老太太明鑑,因為侄子兒子們在園子裡舉行文會,媳婦想著女兒們被衝撞了不好,於是就將女兒們都叫了上自己東跨院來做針線聊天呢。媳婦身邊的丫鬟婆子,也全都在東跨院裡呆著……並沒有人外出……」
正說著話,卻聽見遠遠的有腳步聲傳來。就聽見陳氏的聲音:「姐姐派人請我上老太太地方來,卻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聽見青瓜低聲說些什麼。馬夫人抬起眼睛,沉聲說道:「老三媳婦,上這邊來。」
陳氏幾步上前,笑嘻嘻給馬夫人行禮,道:「老太太的精神越加好了,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是兩個孫兒的好成績讓老太太高興……」眼睛轉向丁氏,看見後者的臉色,於是就大叫起來,說道:「姐姐臉色怎生這麼難看?莫非是做錯了事情麼?老太太,您好歹也看在姐姐這些天用心管家的份上……凡事從輕發落才好……」
馬夫人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老三媳婦,你與我跪下。」
又高聲叫青瓜:「上庫房,將去年寧妃賞賜的湖州貢綢拿來。」
青瓜當下急忙去了。陳氏這才知道發生了大事,一時之間卻不知是什麼事情,當下急急跪倒,說道:「老太太……媳婦到底做錯什麼事情了,讓您這般大發脾氣……您生氣沒有關係,不要累著身子才好……」
馬夫人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們能做錯什麼事情?你們管家,我們郭家是雞飛狗跳不得安寧,我老婆子老頭子也不會氣病了,就直接給你們氣死了!」
陳氏眼淚撲簌簌落下,急忙磕頭說道:「老太太,媳婦這些日子,做事情也算謹慎勤勉,不知怎麼竟然就讓老太太如此生氣?若是媳婦死了能讓老太太平心靜氣的話,那媳婦死也無妨,不過請老太太說明白了,讓媳婦也做個明白鬼!」
一邊淒淒切切的陳情,一邊撲簌簌的掉眼淚。馬夫人氣得嘴唇哆嗦,說道:「死啊活啊的,我老婆子不過說兩句氣話,你們就一定要將我氣死不成?老二媳婦……你將事情說明白了,老三媳婦,你先聽著罷!」
陳氏知道,現
..
在這個老太太是真的氣壞了,自己這樣說話,也不曾將自己當一回事。當下不能再撒潑裝傻,只能乖乖的跪著,嗚嗚咽咽哭個不住。
丁氏見陳氏被馬夫人狠狠責罵,心中歡喜,臉上不敢表露,當下說道:「這事情……是琳哥兒與玥哥兒發現的。他們正帶著一群書生上園子那邊閒逛,卻看見假山邊上樹叢那邊隱約有人影,以為是有書生醉臥在那裡,於是就帶人過去。不想卻見到一個穿著紅色衣衫的女子,驚慌失措的越過小溪去了……」將事情一五一十說明白了,不過卻在當事人之中,加上了郭琳的名字。丁氏的意思很簡單,這事情是你兒子發現的,到時候你就恨自己兒子去罷!末了又加上一句:「眾目睽睽之下,這事情斷然不是別人作偽造假,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將當事人給找出來,或者打殺,或者賣了,不要再讓這樣的賤蹄子壞我家的名字。」
聽見這樣的事情,陳氏的臉也變得煞白,說道:「證物可在……」
說話的功夫,青瓜已經將貢綢取了來。
馬夫人也不將絲線交給陳氏,卻是直接遞給青瓜,說道:「你熟悉絲綢,你來比對。」
陳氏這才看清青瓜手中的絲綢,臉上再度猛然變色,嘴唇哆嗦,嘶聲叫道:「老太太,媳婦萬萬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馬夫人抬起眼睛,冷冷的看了陳氏一眼,說道:「又沒有說你,你這麼驚慌失措做什麼。」
陳氏聲音已經嘶啞了,連連磕頭。動作猛烈了,幾下子就將頭上的髮髻甩散了,披頭散髮的不成樣子,哭道:「老太太明鑑,媳婦也好,媳婦的女兒也好,萬萬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馬夫人眼睛冷冷的掃了陳氏一眼,卻對身邊的青瓜說道:「比對出來了,可是同一批料子?」
青瓜的嘴唇哆嗦,片刻之後才說道:「回老太太……奴婢眼神不大好,看不真……還是老太太自己判斷罷。」說話乾脆利落的青瓜,說這番話的時候,聲音居然都有些顫抖了。
青瓜這樣的表現,卻是讓馬夫人微微嘆了一口氣,聲音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說道:「也難為你了……青瓜,你出去罷。」
青瓜如釋重負,卻說道:「老太太身邊沒有服侍的人……」
馬夫人冷哼了一聲,說道:「就這麼一時半會的功夫,卻是死不了人……你去給我倒一盞普洱茶過來。」
青瓜急忙去了。馬夫人身子往後一仰,靠在圈椅背上,手指無意識的敲打著扶手,說道:「你們自己兩個比對一下……告訴我,到底是不是同一批料子?」
丁氏先比對了。看了片刻,也不說話,直接遞給陳氏。儘管很想要趁機奚落一下陳氏,卻是知道馬夫人正在發脾氣,現在不是最好時機。
陳氏看著,手卻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丁氏當下小心翼翼,低聲說道:「回老太太,依照媳婦看來,卻是同一批料子。」
聽見丁氏這樣說話,陳氏猛然再度磕頭下去,嗚咽說道:「老太太明鑑,此事……兒媳婦確實不知情!」
馬夫人冷哼了一聲,說道:「去年寧妃娘娘才賞賜了四匹湖州貢綢,都是大紅顏色,當[rì]你就要了兩匹去,給你自己與素姐兒各做了一身衣服。還有兩匹,說是留給老二媳婦,卻因為老二媳婦一直呆在遼陽未曾回來,一直未曾拿走。等今年夏天回來的時候,又因為家中多事,所以一直就擱在老身地方。如今兩匹布都還完完整整的放在老身地方,你難不成是告訴老身,是老身身邊的人陷害你不成?」聲音輕柔,但是其中的意思,卻是讓陳氏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陳氏疾聲說道:「老太太明鑑,兒媳婦今天上午一直都在西跨院,未曾外出,媳婦身邊的丫鬟婆子都能作證……」
卻聽見丁氏說話了,聲音誠懇非常:「妹妹放心,既然不是妹妹做的,老太太目光如炬,定然能給妹妹一個清白……」
陳氏連連點頭,說道:「姐姐說的是……」
卻聽丁氏繼續說下去:「只是只有這麼兩見紅衣服,既然與妹妹這件無關,那就定然與侄女兒的那件有關
……」
陳氏渾身一震,疾聲說道:「老太太明鑑,素姐兒也是老實的性子,眼睛裡揉不得半點沙子,受不了半點委屈……她萬萬不會做這等事情!定然……定然是有人陷害……姐姐……我與你妯娌一場,你……怎麼……」
丁氏面色沉重:「妹妹,你怎麼這樣說話!出這等事情,我心中也是極端不喜,只是出這等醜事,怎能掩蓋!好妹妹,姐姐是出名的老實性子懦弱,見了這樣的事情,才忙忙的上老太太地方來,請老太太判斷……」
丁氏這樣一說,陳氏卻不知是如吃了什麼葯突然來了力氣,一把揪住丁氏的衣領,說道:「定然是你……定然是你……故意將事情往妹妹身上扯……這是你的詭計,是也不是?」
陳氏一把揪住丁氏的衣領,丁氏倒是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陳氏揪住了。可是偏生丁氏也算是將門虎女,有幾分力氣的,當下一把就揪住了陳氏的手臂,順手一捏,陳氏吃痛,手頓時就鬆了。丁氏再順手一搡,陳氏就被丁氏推倒在地上。本來髮髻就已經散亂了,這下摔倒在地上,更是慘不忍睹。
陳氏被丁氏搡倒在地上,更是相信起自己之前的判斷來,當下厲聲叫道:「丁月娘,你與我說明白了,難道不是你故意設計陷害的?我與你妯娌一場,都不曾這樣對你……」雖然被丁氏搡倒在地,卻有愈戰愈勇的勇氣,當下又撲上去,這一回卻不直接抓衣領了,大約是覺得抓衣領對丁氏的傷害不大的緣故。卻是直接抓丁氏的頭髮,狠狠的一揪。
這一回卻是給揪住了,丁氏吃痛,頭上一掙,陳氏就將丁氏的一個假髮髻給揪了下來。與假髮髻一道揪下來的,還有幾絲頭髮,一頭的釵環,叮叮噹噹掉了一地。
丁氏大叫道:「你這幾個月明里暗裡算計我們二房,難道還少了?你吩咐家奴做假帳來我這裡支取銀錢,你暗中派人拆了我們家央姐兒的算盤,你吩咐自己家裡的女兒算計我們家的女兒,若不是我們家的女兒有些急智,就要在太子妃面前出了丑去!別說這事情與我二房無關,這案子也是你自己家兒子帶頭來我這裡出首的,你卻咬定我來算計你?別是你自己下賤做了丟人的事情,卻推到了別人身上。」
這事情,丁氏到底是占著上風。陳氏已經氣得糊塗了,丁氏卻是腦子清楚得很,當下一五一十就將這些事情都報告出來。
陳氏大哭,磕頭道:「老太太明鑑,這些都是丁月娥順口誣賴的……媳婦這些日子雖然鬧了些小脾氣,但是哪裡有做這麼多事……丁月娥是看著媳婦之前管家井井有條,她自己管家卻是手忙腳亂,生怕老太太將管家之權還給媳婦,因此就挖空心思對付媳婦,竟然下了這等惡毒的計謀……簡直是要將媳婦置於死地啊,老太太!」
丁氏冷笑了一聲,說道:「陳美兒,你還說自己無辜?當初為了能讓自己的女兒上太子妃面前晃兩圈,你居然連翠姐兒都下得了手……多好的翠姐兒,差點被你整了一條命!現在自己犯了這麼大的事情了,無可辯駁了,於是就咬了我一口,就說是我來算計你……你自己想著,我來算計你,我能串通你家兒子來算計你?老太太是最有見地的,肯定不會被你這潑婦糊弄了過去!」
「翠姐兒……那回事,還不是你暗中算計?如果不是你給翠姐兒送了些零嘴,翠姐兒能拉肚子?然而你卻將事情都賴到我的帳上……我可憐的翠姐兒,被伯母欺負了,卻還以為是嫡母做的,這兩個月與我都生分了不少……」
馬夫人氣得簡直要背過氣去,拍著圈椅的扶手大叫道:「反了反了,沒了天了!陳氏,你給老身好生想想,這綢緞只有你母女還有老身有。難不成是老身陷害你不成?」
陳氏臉色一白,說不出話。片刻之後才訥訥說道:「老太太明鑑,媳婦母女,著實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剛才的確是氣糊塗了。」
馬夫人臉色依然沉著,說道:「你們也都是懂事的人,今天的情景,你們自己看看,哪裡有大家夫人的派頭?幸好老身今天先將奴婢們都叫出去了……
你們自己看看,這般模樣,可能出去見人?別說是見人,就是自己家的奴婢,只怕也要在肚子裡笑話!」
兩個媳婦都不敢說話。片刻之後,丁氏才小心翼翼說道:「回老太太。這事情雖然說是妹妹母女有幾分嫌疑,但是說起來,此事還是要鄭重調查才是。如果莽撞下結論,別說妹妹心中不服,就是媳婦,心中也總有些疙瘩。」
這話說得大方了。馬夫人臉色稍稍緩和下來,片刻之後才說道:「老三媳婦,做事情你還是要向老二媳婦學學。這才是大家做派。就像你方才做的,就是一個下三濫的潑婦了,哪裡當得起自己的身份?」
陳氏不敢說話,片刻才哽咽說道:「老太太教訓的是。只是……媳婦是真的氣糊塗了。」
馬夫人將眼睛微微閉上,說道:「這事情……說不定也簡單。你這衣服是交給誰裁剪的,誰得到了這匹綢緞的碎布,你好生想想,既然出了這等醜事,總要將它查出來。」
馬夫人這樣說話,對於陳氏而言,卻是不啻於天降綸音!臉上馬上泛出幾絲潮紅的顏色來,聲音顫抖,說道:「媳婦想起來了,當初這個衣服是給應媽媽裁剪的……或者她吩咐下面的媳婦做的活計……我馬上派人去找應媽媽來,我記得她還曾給自己做了一雙紅緞面的繡花鞋子……」
馬夫人微微睜開眼睛,說道:「這幾個月,你做事也太毛糙了一些,我記得之前你曾經答應給應媽媽兒子一個差事的,可是一直沒給上?」
陳氏聽馬夫人這樣說話,當下低頭說道:「回老太太,這事情是有的,但是應媽媽卻是媳婦身邊的老人了,定然不至於恩將仇報做這樣的事情……」
馬夫人身子重重躺了下去,說道:「老三媳婦,這就是你不是了。管理家務與身邊的人,心中一定要做到有一桿秤。誰能用,誰不能用,誰需要安撫,誰本性純良……像應媽媽這樣的人,本來就該不停的用恩惠來安撫,你卻說出『定然不至於』這樣的揣測之辭來?」
陳氏聽馬夫人這樣說話,不覺驚惶起來,急忙說道:「老太太,應媽媽絕對不是這樣的人……她是媳婦身邊的老人,向來對媳婦忠心耿耿……」
馬夫人淡淡哼了一聲,說道:「她是你身邊的老人,這也沒錯,對你忠心耿耿,這也沒錯……不過你自己先估量估量看,這些年,她對你忠心耿耿,是忠心耿耿的攛掇你做各種出醜的事兒罷?」
陳氏臉色一白。
馬夫人身子重重的靠下去,淡淡說道:「這事情,依照我老婆子來看,其實也簡單。不過就是你家那個應媽媽,看著你遲遲不如她的願,於是就串通了她的女兒,故意趁著這個機會上演了這樣一出鬧劇……玥哥兒等人見到的穿著大紅衣裳的女子,就是應媽媽的女兒,那個周瑞家的媳婦罷!」
陳氏臉色慘白,說道:「老太太明鑑!這事情……或者是這樣的,但是也許……另外有原因!那料子或者是應媽媽叫別人去做了,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馬夫人淡淡一笑,說道:「你將綢緞給應媽媽拿去做了,應媽媽就的有最大的嫌疑。再說了,這是上用的綢緞,做衣服也當是謹慎謹慎再謹慎的,怎麼可以隨便轉交給小丫鬟們做了?至於其他的小丫鬟啊,即便有這個機會,卻哪裡有這個膽子?周瑞家的媳婦,正在後面服侍你家的素姐兒罷?」
陳氏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馬夫人淡淡說道:「這事情就這樣定下罷。老三媳婦,我這是為你著想。這事情鬧大了,對你對素姐兒名聲都不好。就得快刀斬亂麻,將事情儘快處理下來。否則,你還得擔心那些書生背後悄悄說你與素姐兒的閒話。」
陳氏心中有數。這是馬夫人對自己最近的頻繁舉動的懲戒了。囿於面子,馬夫人不會直接懲戒自己,她只借著這個因頭,趁機剪除自己的羽翼!
只是還打著為自己著想的藉口,讓自己無法反駁出來!
陳氏也知道,自己若是這樣允許馬夫人剪除自己的羽翼,對應媽媽而言是絕對的不公平。可是,現在馬夫人卻拿著自己
與素姐兒的名聲來威脅自己!
陳氏心中明白,卻是一個字也說不上來。一邊是貼心的嬤嬤,一邊是自己與女兒,孰輕孰重,她自然能選擇。當下嗚咽著點頭,說道:「聽憑老太太處分。」
馬夫人點點頭,說道:「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嬤嬤卻出了這樣的事情,你想來也難過得緊。既然家中也沒有其他事務要你來管理,你就回娘家養幾天病罷。等有閒了,我再讓老三去將你接回來。」
馬夫人一句話落下,陳氏再度癱倒在地上。哽咽著哭道:「老太太!」
被發配回娘家,不管找個什麼藉口,都是打臉的事情。陳氏知道,現在正當是快要過年的時候了,如果被打發回娘家過年,那她這輩子就抬不起頭來了!
馬夫人淡淡說道:「出了這等事情,你回娘家休養幾天,也是情理之中。難不成你還指望今天這名聲狠狠的傳出去?」
威脅,紅果果的威脅!
丁氏見馬夫人給陳氏好臉色看,當下大喜,就說道:「妹妹,老太太也是為你著想,你就答應下來罷。」
卻不想馬夫人淡淡的掃了丁氏一眼,說道:「老三媳婦是知禮的人,自然知道我老婆子的打算是為了她好……至於老二媳婦,我也有話與你說。」
聽聞老太太點自己的名字,丁氏很明顯的怔忡了一下,片刻之後才說道:「老太太有何吩咐?」
馬夫人翻了翻眼睛,說道:「這幾個月來管家,你也累了,前面都生了這麼長時間的病。又碰上過年,身子更不能累著了。你年歲還小,身子養好了,就是再生個兒子也不是不可能。冬天正是養身子的季節,索性就安安靜靜養上兩個月的身子罷。」
這句話簡直是晴天霹靂!丁氏萬萬想不到,老太太居然要趁機剝奪自己的管家之權!之前自己是也曾稱過病,卻不想這樣一稱病居然惹來這樣的大事!半晌之後才想起該怎麼說辭:「老太太體恤媳婦,那的媳婦的福氣,不過老太太……現在畢竟是年底,諸般事情繁忙,妹妹回家休養,兒媳婦在家養病,只怕將老太太累壞了……」
馬夫人翻了翻眼睛,說道:「過年事情雖然多,但是凡事都是有之前的舊例在的,管起來也不是非常繁雜。你家的青姐兒,過年就及笄了,也該鍛鍊鍛鍊。珠姐兒年歲也不小了,三房素姐兒也該管管事情了……今年過年,你就不用管事了罷,一任事情,全都交給三個閨女。如果整治不下來,讓她們上養榮堂來報告一聲,我身邊的大丫鬟與大嬤嬤,也可以過去幫點小忙……所以你就不用擔心了。應媽媽母女犯事的事情,就交給三個姐兒來管理,你也用不著揷手了。」
馬夫人這樣冷冷淡淡的吩咐下來,丁氏再也不敢違抗,當下只是委委屈屈的認了。卻見陳氏在一邊翻著眼睛,露出嘲諷的笑容,不覺又怒將起來。
馬夫人吩咐完畢,自己也覺得在外面曬夠太陽了,於是就吩咐青瓜:「扶著我進屋子裡去……順帶將梳妝檯收拾收拾,請兩位太太先梳妝了去。」
青瓜急忙扶著馬夫人進去了。見馬夫人進去,丁氏再也按捺不住,對著陳氏低聲吼道:「你這無法無天的狐狸精怪,鬧出這等事情來,卻連累了老太太遷怒到了我身上……你居然還笑!」
陳氏聽丁氏發怒,心情本來就不大好的她又跳起來了:「若不是你故意陷害,我何至於此……」
卻聽見裡面青瓜的聲音:「兩位太太,先過來梳了頭罷。」
聽見青瓜傳話,兩人不敢再爭辯,萬一給老太太再聽見啥的,那可不是玩的。當下只能將自己的心思全都收起來,進屋子,老老實實去梳妝。
梳妝可是一件大活計,兩人身邊又沒有丫鬟嬤嬤幫手。馬夫人預先將丫鬟們打發了個乾乾淨淨,養榮堂內外只剩下一個青瓜。青瓜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兩人是萬萬不敢去指使的。只能兩個人委委屈屈坐下來,自己給自己梳頭。只是這兩位做慣了人上人,自己給自己梳頭,怎麼梳也不成模樣。假假折騰了小半個時辰,青瓜等得實在不耐煩,上前來說道:「兩位太太請慢
慢梳理,老太太吩咐了,趁著三位小姐現在都無事,就先吩咐將三位小姐給叫來,將事情給安排下去。」
兩人這才急了,自己這副模樣,怎好在女兒們面前出現?又不敢叫青瓜,下手毛糙了,自己將自己的頭髮扯得老疼。
青瓜出了養榮堂,吩咐外面候著的小丫鬟,將三位小姐去請了來,就在養榮堂外面,將老太太的話給吩咐下去了。又吩咐三位小姐:「應媽媽母女欺心害主,老太太吩咐,就交給郭安審理,審理完了就交給三位小姐處置。現在郭安已經差不多將口供拿下來了,敢問三位小姐如何發落?」
郭撬靨爬咸薌抑ń桓約航忝萌觶低檔目旎鈄牛皇幣蠶氬黃鵪渲性頡l喙喜患輩宦盜蘇餉醇婦洌胖讕谷揮胗β杪枘概泄亍o肫鷯β杪枘概胱約耗蓋椎墓叵擔胖勒饈慮樗坪跤行┎幻盍耍畢錄泵ξ實潰骸扒喙轄憬悖藝庹孔牛床恢β杪枘概降追噶聳裁詞攏俊?br/>
青瓜躬了躬身,說道:「回小姐,說起這件事來,那真的是人神共憤!應媽媽母女,因為三太太一直不曾給應榮義安排職位,因此懷恨在心,竟然趁著今日郭家召集書生文會之日,設計陷害三太太與六小姐!幸好老太太明鑑萬里,才將事情給判斷清楚了,不至於誤傷了三太太與六小姐。」噼里啪啦將事情給說清楚了。
郭蔓青與郭蓮珠倒吸了一口氣,說道:「竟然無法無天到了這般地步!難怪老太太生氣呢!這事情得儘早處理,而且要將事情的真相悄悄傳給那幾個書生知道,否則傳出去,還不知是什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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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瓜笑著說道:「老太太是知道你的,知道你素來謹慎,前些日子還剛出過這樣一出事情,老太太相信你呢。」
郭撬亓成弦緩歟婕此檔潰骸凹熱揮β杪枘概頰腥狹耍咸紙ψ種ǘ冀桓頤牆忝萌恕g『妹妹檬欽餳慮櫚牡筆氯耍轎喚憬憔透妹靡桓雒孀櫻饈慮榫徒桓妹麼χ萌綰危俊弊常聰蚯喙纖檔潰骸扒喙轄憬悖熱懷雋蘇庋氖慮椋庥β杪枘概耍褪竊僖膊荒芰粼詬鍃恕u餼徒嗆淶較縵氯プ齷羈珊茫俊?br/>
後面這話是徵求青瓜的同意了。郭撬匭鬧瀉芮宄淙凰道咸薌抑ǚ鷗忝萌觶欽嬲墓薌抑ǎ鼓媚笤誒咸擲錟兀勻灰髑罄咸勻飼喙系耐狻g喙先羰峭飭耍橇礁黿憬悴煌庖裁簧丁?br/>
青瓜卻是笑了一下,說道:「這些大事,六小姐還是與三小姐四小姐商量著辦才好。」
這是踢皮球了。郭撬亟辛艘簧啵刺嚶朴迫凰檔潰骸罷饈慮椴荒艿サズ淶較縵倫永錁土私帷d閬胱乓耘χ鰨饈嗆蔚卻笞錚烤褪撬偷接μ旄牘俑創χ茫膊晃≌獾群頌諾氖慮椋綣皇喬崞暮渥咄杲幔酉呂次頤怯秩綰渭菰ε琶牽烤褪譴鋈ィ餉婺切┦檣且膊換嵯嘈牛嫉朗俏頤羌藝嫻氖淺雋舜蟪笫攏弈魏尾排桓讎爬闖涫?br/>
郭蔓青說話,郭撬卣嫻氖敲揮斜綺檔撓嗟亍r恍南胍w∮β杪枰惶趺床恢綰未氪牽荒芩檔潰骸扒喙轄憬悖β杪枘概墒俏夜抑丈礪蚨系吶牛俊?br/>
終身買斷的奴才,主家可以隨便定其生死。即便打死了,也不過了交納幾個罰款了事。如果不是終身買斷的,那就要吃官司了。
青瓜微微頷首,說道:「應媽媽是陳家買來的奶娘,終身買斷的,算是三太太的嫁妝。」
郭撬亟幼潘檔潰骸凹熱皇僑
募拮薄庾鈧沾χ梅槳福故喬餚粗鞴馨鍘!?br/>
郭蓮珠接著說道:「這應媽媽是三太太的嫁妝,所以才不能讓三太太來處置!三太太處置狠了,六姐姐的外婆家未免有意見;處置鬆了,這邊郭家的奴才有意見……左右不能讓三太太為難,是也不是?雖然是三太太的嫁妝,但是三太太是我郭家的人了,我們姐妹三人處置了,旁人也說不來什麼。」
郭撬睪鶯蕕呢嗔斯橐謊邸9檎庳送耆槍嗟母ǔ媯床幌胱約閡桓鍪險飫鎪禱胺喜環獻約荷矸藎〉檔潰骸凹熱蝗眩俏易魑錄業耐饉錙創ψ至耍錄乙膊緩盟凳裁礎>筒蝗昧轎喚憬鬮蚜恕?br/>
郭蔓青眉毛一挑,說道:「這事情老太太吩咐下來,自然是我們姐妹三人一道承擔責任。現在就將事情交給六妹妹一個人處分,萬一被人議論了,不是說我兩個姐姐不敢承擔責任,將事情都推給兩個妹妹麼……兩位姐姐不能做這樣的事……」
青瓜聽姐妹三個在吵架,眉毛一挑,就悄悄走進了裡屋。
老太太已經斜臥在貴妃榻上,青瓜就為老太太捶腿。
馬夫人白白眼睛,淡淡笑著說道:「我要看裡頭梳頭梳到什麼時候,外頭吵架吵到什麼時候。」
青瓜微微一笑,也不接嘴。
馬夫人翻翻眼睛,說道:「青瓜,你說,外頭吵架,誰先認輸?」
青瓜低聲說道:「六小姐不敢再耽擱時間,自然是她先認輸……要不要奴婢去點醒六小姐一句?」
馬夫人淡淡笑道:「罷了。若是為了一個奴才就將自己置於險地,那就不是我郭家的女兒。若是任憑人家欺負自己的貼心奴才也不敢吭一聲,那也不是我郭家的女兒……素姐兒到底是我郭家的人,這點比她母親要強得多。」
這邊說著話,那邊就聽見郭撬厙坑駁納簦骸按聳濾淙皇撬雷錚脖匭腖俁纖倬觥v皇怯β杪枘概降資譴映錄夜吹娜耍幢鬩蟶保慘醋懦錄業牧趁妗r勒彰妹玫囊餳頤遣環兩概鞔蟶隙齲緩蠼揮沙錄掖χ謾綰危俊?br/>
馬夫人看了青瓜一眼,眼神里有幾分讚許之意。
對於兩個女子來說,打上二十杖,也就是差不多是一個死了。好在現在是冬天,傷口不容易發炎,如果弄得好,也能恢復過來,只是需要些時間。
郭撬刈齔穌庋娜貌劍嗔餃艘膊晃荷醯畢潞芸煬痛鋶閃送騁灰餳?br/>
三人的小丫鬟都在養榮堂院子外面候著,於是三人就吩咐自己的小丫鬟上來,拿著管家的對牌,前去外院,找郭安,將事情吩咐下去。
這事情處置妥當,姐妹三個也安排好次日早上前來管事的事情,當下就拜別老太太,散了。聽聞外面一群女兒走了,屋子裡兩個太太也終於梳好了頭髮,於是也拜別了老太太,叫來守在養榮堂外面的丫鬟,扶著走了。
馬夫人直起身子,看著青瓜,說道:「這事你怎麼看?」
青瓜聲音,乾脆利落,毫不遲疑,說道:「三太太雖膽子大一些,六小姐雖然愛張揚了一些,但是她們都是知道輕重的人,趁著邀請書生前來參與文會的時機,與書生……做那樣的事情,絕對是不可能的。」
馬夫人臉上似笑非笑:「你的意思,那是她們被人陷害了。」
青瓜低頭,說道:「老太太既然要詢問奴婢,奴婢也只好長個膽子順口猜測一番……說錯了,老太太您再責罰奴婢……」
馬夫人微微一笑,說道:「既然你判斷三太太母女是被人陷害了,那麼陷害她們的人是誰?」
青瓜低聲說道:「奴婢不敢猜測了。」
馬夫人淡淡笑了一下,說道:「不敢,不是猜不出。」
青瓜臉色白了一下,說道:「老太太既然堅持要奴婢猜測,那奴婢就胡亂猜一通……要猜測這事情的真相,不妨從兩方面下手。一方面是看三太太與誰有仇,誰要陷害她母女。另一方面是看誰有機會接觸到那兩匹貢綢……說起來,奴婢也有嫌疑呢。」
馬夫人坐起來,伸了一個攔腰,又躺下去,說道:「這事你就不用說了罷。你是有嫌疑,不過老身卻相信你。你不是那種多事的人。」
青瓜盈盈跪倒,說道:「奴婢謝過老太太信任。」
馬夫人微微點頭,說道:「你起來,繼續說。」
青瓜站起來,說道:「說起與三太太有仇,這還真的不好分析。三太太管家這麼多年,府邸里對她有意見的大有人在。三太太最近幹的事情,多半與二房有關。今天二太太一番話,老太太都聽明白了,如果說起怨恨,二太太還有二房的……四公子,都是有嫌疑的。尤其是四公子……這事情就是他發現的。再說四公子的生母姐姐的事情……多半與三太太有關。四公子因為這件事心懷怨恨,故意設計陷害,也是說得通的。也因為水姨娘這回事,二太太被二老爺拂了面子,好幾天不能出屋子,這事情說起來,多半也與三太太有關。所以二太太也是很有嫌疑的。」
馬夫人揮手,說道:「且住。二老爺與其他人,都說水姨娘的事情多半與二太太有關,你卻怎麼說與三太太有關?」
青瓜盈盈跪倒,說道:「奴婢也不過是猜測罷了……如果出事的只是水姨娘,或者奴婢會猜到二太太身上。可是連著七小姐也一道出事了,奴婢就未免多想了一些。七小姐之聰慧,那是老太太也讚許的。二太太也知道,老太太在七小姐身上寄託了很大的希望。如果七小姐有出息,二房也能跟著直起腰板,所以二太太沒有對七小姐做惡事的理由。何況四公子與七小姐乃是雙生,姐弟情分,更是非同一般。將七小姐水姨娘置於死地,就等於將四公子完全得罪了。二太太現在無子,後面半輩子還指望著四公子,她應該不會做這等結大仇的事情。」
馬夫人點了點頭,說道:「你想事情比二老爺還多想了一步。」
青瓜低聲說道:「二老爺不是不知道,不過是因為兄弟情義,不能說出口罷了。」
馬夫人再度點頭,說道:「你起來說話,不要動不動就跪下來……你卻說,還有什麼人有嫌疑?」
青瓜低聲回答:「此外,去年二太太曾經打死了兩個奴才,其中一個的妹妹,好像就在園子裡做活,叫什麼婉兒的;二太太前年還曾將一個奴才打殘了,趕到莊子裡自生自滅,後來三太太管事,就將他的兒子叫上來,做園子的園丁,每十天進一趟園子來修理花草,因為今天要宴客,所以昨天他也曾進了一趟園子……其他的,奴婢一時半會卻是想不起來了。」
馬夫人含笑注視著青瓜,說道:「你算是有腦子的。此外還有什麼人有嫌疑?」
青瓜說道:「從另一個角度去考慮,那就是從東西角度考慮了。不是什麼人都能得到那根貢綢的絲線,所以源頭還是要從三太太與六小姐身上去考慮。三太太身邊的奴婢,六小姐身邊的奴婢,都有嫌疑。嫌疑最大的,自然是負責做衣服的應媽媽……方才老太太已經判斷了。」
馬夫人微微笑了笑,非常滿意。慢悠悠說道:「只是人人都看的出來,應媽媽沒有足夠的理由。」
青瓜微微一笑,說道:「三太太管家這麼多年,得罪了身邊的人……或者都不知道。」
馬夫人手指輕輕敲擊著貴妃榻的扶手,含笑問道:「依照你看,這事情……是繼續查呢,還是到此為止?」
青瓜低聲說道:「嫌疑人實在太多,奴婢生怕老太太沒那個精神。」
馬夫人輕笑了一聲,說道:「依照你的意思,還是要查……也罷了,這幾天也有點閒,那就悄悄問一番罷。雖然不能聲張,好歹也要讓人家別以為我老太太糊塗了。」又懶洋洋的躺下去,說道:「等下你就去將玥哥兒給叫過來。」頓了一頓,說道:「好歹要等那些書生都走了才好。等晚飯之後再說吧。」
青瓜輕輕答應了,當下走了出去。
雖然養榮堂沒有閒人,可是兩位太太進養榮堂一趟,出來兩人就變了髮髻,衣服上也出現了很多褶皺髒土,這事情卻是人人都見到的。雖然家風嚴厲,一群人不敢大聲議論
,但是小小聲的猜測還是難免的。這不,才不到一個時辰,就連東跨院的碧草與小桃也得知風聲了。小桃是養榮堂出來的人,養榮堂那邊風吹草動都有些知道;碧草卻是二太太身邊的人,平時兩隻眼睛一直都注意著二太太的舉動。
因此,養榮堂那邊的風吹草動,郭玥身邊,卻是這兩人最早曉得。
茱萸這天卻是拉肚子,一天上上下下也不知上了幾回茅房,到了後來,真的上了茅房卻又拉不出來,白著一張臉,說不出的悽慘。下午總算安生了一下,回到了東跨院,在外屋的一張小軟榻上躺下養著。聽聞小桃與碧草竊竊私語,當下沒好氣的抬高聲音道:「兩位姐姐不是好人,瞧我這般模樣了,有好笑的事情也不與我說一聲。」
小桃當下又緊張的看了一下四周,才悄悄告訴茱萸了:「方才養榮堂傳來消息,說的老太太將管家之權放給三位小姐了。這都要過年了,卻將管家之權放給三位小姐……可不知是兩位太太出了什麼事故?」
茱萸白眼,笑道:「原來是這檔子事情。其實也沒啥,不過是過過樣子罷了,等過了年,啥樣還是啥樣。」
小桃笑了,說道:「就你看的明白。人家聽聞了這檔子事,都忙著想要走三位小姐的門路,得點好處呢。」
茱萸笑道:「這些想法也只能算了。現在是三位小姐一起當家,不是一位小姐當家,能走一位小姐的門路可不見得能繞過其他兩位小姐去……再說了,過年的事,凡事都是有定例的,又能走出什麼門路來?」
小桃睜大了眼睛,說道:「想不到想不到,你才進府幾天,看事情卻比我們這些老人都要明白些!」
茱萸得意洋洋的一笑,說道:「公子的書上說了,三人行必有我師呢,別的事情我或者不如姐姐們明白,但是至少這件事上我就看明白了……不過倒也奇怪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太太就將脾氣發在我們的太太身上了呢。」
小桃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悄悄笑道:「這就不知道了。」
三人都知道,這事情可不能再議論下去了。再議論下去,誰也沒好處。還剛剛住了嘴,卻見郭菀央回來了。
郭菀央在黃楊木小杌子上坐下,說道:「可真累死我了……我也沒有想到,與這些無聊的書生談論談論八股文,居然也這麼累人……」
茱萸前來敲背,小桃送上面巾水盆,碧草就將沏茶過來。茱萸就笑著說道:「公子平時不是說,八股文最為好作麼,只要格式對了,也不離題了,隨便怎麼做,都能過關的。」
八股文好做好過關,這是明初特有的一個現象。原來這個時代,因為朱元璋幾場大案,將天下的讀書人都殺怕了,這幾年不少地方縣試都找不到人來參考。可是縣學讀書人的數量還有考上秀才的數量,是直接關係到縣令大人的考評的。所以很多縣令沒辦法,每次縣試,都得想辦法找人來湊數。當然,應天府不是普通地方,這種情況是不至於出現的;但是總體上來說,這個質量也就不咋的了。為了保證秀才的數量,這些年,府試已經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你將八股文的格式寫對了,就給你一個秀才。不管你的文章言之有物言之無物,文風嚴謹還是錯漏百出,一句話,格式對!
所以,郭家出了兩個少年秀才,雖然算少有但是也不算太稀罕。當然,像郭玥這個年紀,如果能中一個秀才,還算是開國所無的。
郭菀央笑道:「正因為只要格式對,所以今年過了縣試的,原來大半都只是格式對了的。今天再三告誡自己要小心,寫出的東西我自己也覺得要看睡著,卻不小心還得了一個中上。」
茱萸手在郭菀央上脖子上揉捏了一下,卻突然叫起來,說道:「公子,你的脖子上,怎麼就多了一個小疙瘩?」
郭菀央知道茱萸叫的是什麼意思,當下就說道:「我們去裡面屋子,解下衣服你給我瞧瞧。」
進了裡屋,茱萸就悄聲將今天打聽來的事情都說了,低聲笑道:「公子……這事情您可真厲害來著?」
郭菀央輕笑了一聲,
說道:「達到這樣的效果……我倒是當真想不到。老太太也不是糊塗人,不過是想要藉機發落三太太身邊的那個應媽媽罷了。估計是這位應媽媽做了不少讓老太太不高興的事情了,實在不關我的事。」
茱萸輕笑道:「不管怎樣,茱萸我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這事算完了麼?老太太……別回過味來罷?」
郭菀央咬咬嘴唇,聲音有幾分沉冷,說道:「這事還沒有算完呢……老太太其實肚子裡清楚著,我這不過是賭博罷了。」
茱萸嚇了一大跳,輕聲問道:「小姐,這話到底怎麼說!」
郭菀央沉聲說道:「叫公子,別漏詞了!」
正說著話,卻聽見門外有小丫鬟的聲音:「老太太請四公子過去一趟。」
茱萸的臉色當即變了。
郭菀央笑了笑,說道:「別擔心,不過是說危險了一些……其實你公子心中有數。」
設計的時候,重心本來落在那荷包上頭,隨手弄了兩根絲線,不過是想要將事情套在郭家的主子們身上罷了。避免誤傷郭蔓青與郭蓮珠,之前就讓丁氏將她們二人帶到東跨院來。
郭菀央之前是想,自己弄了這樣一根絲線,不過是想要讓闔府上下都猜疑三房幾個主子,如此而已。只是沒有想到,事情如此發展,竟然完全出乎自己的預料。
這其中,定然有人做了手腳。
不過……做手腳的,是誰?
或者說,是誰幫了郭菀央這個大忙?
冬天天黑得早,此時養榮堂已經掌燈。
雖然已經掌燈,但是整個屋子還是顯露出一股幽幽的味道來。馬夫人靠著桌案邊的琉璃燭台坐著,半張臉卻隱沒在隂影里,頭上一根雪亮的簪子在閃閃發光,那樣子……竟然有幾分滲人。
門口守著一個青瓜,其他地方卻不見任何丫鬟。
郭菀央還沒有進門檻,卻驀然聽見馬夫人發出冷厲的聲音:「跪下!」
驀然聽見老夫人這樣發怒的聲音,若是沒有準備,還真的要嚇了一大跳。好在郭菀央是有所準備的,而且也知道馬夫人現在採用的策略,也就是一個「詐」字。自己若是慌了,露出馬腳來了,只怕那才是真正的糟糕了。當下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委委屈屈跪下了,說道:「老太太緣何生氣,卻不知孫兒哪裡做錯了。」禮數十足,聲音謙恭,只是絲毫不見慌張。
馬夫人冷哼了一聲,說道:「鬧出這樣大的事情,讓我們府在外人面前出了這樣的大醜,你難不成還要裝委屈麼?」
郭菀央沉聲說道:「回老太太。孫兒是這件事情的當事人,然而絕非孫兒故意引導著將事情暴露在外人跟前。事實上,孫兒第一時間,就與書生們咬定,此事是丫鬟們走錯了路,堵住了可能的議論。之後馬上去尋找兄長,報告此事,並無拖延……老太太,孫兒已經儘自己所能,做得最好了。」
馬夫人冷笑了一聲,說道:「這事情好生奇怪,怎生就讓你給發現了。」
郭菀央似乎到現在才回過味來。因為激動,聲音終於有些發顫了:「老太太這是有相疑之意麼?老太太相疑,是有道理,孫兒……對水姨娘與七姐姐的事情,是心中有疑惑,這事情,當初就已經報告給老太太與老侯爺了。若是老太太因此疑心孫兒惡意報復,設計陷害,孫兒卻是不服……孫兒好歹也是郭家的人,也知道郭家才是孫兒安身立命的根本。郭家名聲壞了,對孫兒並無好處……孫兒豈會做這等胡鬧之事!老太太……也將孫兒看得忒不懂事了一些……何況孫兒今天一門心思只在文會上頭……」
馬夫人聲音稍稍和緩了一些,說道:「你說的也是有理。然而此事如此湊巧,你卻不能完全脫了疑惑。」
郭菀央將聲音放平緩了,略帶哽咽的說道:「老太太明鑑。此事如此湊巧,孫兒也是不能解釋。事實上,這半日來,孫兒回味這件事,也覺得頗為疑惑。只是孫兒所見,確實如此,只能照著實情匯報。如果照實匯報也是錯,那……孫兒就不知自己該如何做了。」
馬夫人淡淡的「嗯」了一聲。
郭菀央繼續說話:
「老太太試想,若是孫兒故意設計陷害他人,定然會想辦法讓其他人發現此事,孫兒自己卻完全的置身事外,以免將自己置入他人懷疑之中……孫兒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
郭菀央這個理由其實無力得很。不過照著馬夫人這樣的老狐狸標準看來,卻是情理之中。如果設計陷害別人不能將自己置身於他人的懷疑範圍之外,那絕對不會動手。
馬夫人再度輕輕的「嗯」了一聲,說道:「你這話倒也有些道理……你再將當時的情景說一遍。」
郭菀央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繼續表演了。能瞞過馬夫人,心中卻是沒有多少得意之感,當下將當時的情景再度陳述了一遍。馬夫人聽著,說道:「你方才說,回味今天的這件事,你也覺得比較疑惑,你卻說說,疑惑在哪裡?」
郭菀央不動聲色的挪了挪身子,說道:「孫兒想,有這麼幾個疑惑。第一個疑惑,就是那現場,一眼就讓人能認出是女子與男子私會的現場。然而我們遠遠就留意那邊,只留意到女子涉水離開,卻不曾留意到有男子離開。或者是那男子行動敏捷的緣故……但到底是一個疑惑。第二個疑惑,那就是現場的痕跡也實在太明顯。好像是故意讓人看出是男女私會的現場似的。腳印、絲線、男子的香囊,一應俱全,不像男女私會無意之中留下的,卻像是有人故意設在那裡給人看的。也許是孫兒多慮了……但是孫兒想起來,總覺得這事情另有蹊蹺。」
馬夫人微微點頭,說道:「能想到這麼兩點,你也不算沒有腦子。只是當初怎麼不將這些說給你母親聽?」
郭菀央臉上泛起紅暈,說道:「回老太太,這些都是這半日才想到的。之前看見那些……噁心人的東西,孫兒腦子就已經昏了,恨不得馬上稟告了太太,將那個敗壞我郭家名聲的……揪出來,浸豬籠再說。」
最後一句話,竟然有幾分孩子氣了。馬夫人哈哈一笑,說道:「你還是一個孩子,見到這件事情,慌了神,也是怪不得你……你且起來,青瓜,將絲線拿過來給四公子看看。」
郭菀央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這關鍵來了。馬夫人……是在懷疑什麼?
懷疑丁氏換了絲線,懷疑丁氏故意將禍水往陳氏身上引!
自己……要不要落實馬夫人的懷疑?
揉揉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人小嗎,跪多了,身子就受不住了。
青瓜當下將兩根絲線拿了來,遞給郭菀央。郭菀央不解的看著老太太,說道:「老太太,孫兒之前就看過的,天青色的是布線,大紅色的才是絲線。孫兒不懂得絲綢的,看了也是白看……」
馬夫人淡淡說道:「你看清楚一些,這是不是你交給你母親的絲線?」
說著話,青瓜已經端了另一盞燈過來,舉在郭菀央的面前。郭菀央看著絲線,反反覆覆看了很久,才說道:「孫兒……實在看不准。」
馬夫人面上變色,片刻之後才說道:「你是經手之人,怎麼會看不准?」
郭菀央低頭,說道:「孫兒對絲綢一類的,知道的真的不多……就是自己幾件衣服,還經常要弄混的……老太太問我這事情,還不如讓我背幾十頁書呢……」
最後這句話說得稚氣。馬夫人再度一笑,揮手,說道:「你還是回去用功罷。雖然過年了也該休息休息,但是畢竟年後就要院試府試,還是不能放鬆了。這些閒事,就少管了罷。」
郭菀央低頭,說道:「孫兒說過,要給郭家爭臉的,自然不能放鬆了。」
馬夫人又笑著問道:「今天上午皇太孫來了,你在皇太孫面前露了一小臉?」
郭菀央這下羞壞了,當下低頭說道:「今天這事情……還真的丟臉了,我正在與人吵架呢……」低聲將事情給說了,馬夫人忍不住大笑,說道:「這也沒有什麼,正見你們兩人的真性情。」
郭菀央低頭,說道:「好在皇太孫的確也不如何生氣,還向大兄長要我們兩人的文章。孫兒的文章是見不得人的,幸好大兄長找出文章的時候,不小心將孫兒的文章給弄污了,否則……還真的要被皇太
孫笑話了。」
馬夫人眉頭一挑,片刻之後才說道:「既然如此,也就罷了。你且回去罷。」
郭菀央告了郭琳一狀,心滿意足,當下去了。
茱萸就等在外面,見郭菀央神色輕鬆,才鬆了一口氣。等到了自己房間,藉口休息,關上房門,才悄悄問道:「公子,這事情算完結了?」
郭菀央點了點頭,說道:「我的事算完結了,不過老太太還得繼續查呢……」
茱萸笑道:「也算是運氣了,誤打誤撞,竟然將三太太就這樣整治下來。」
郭菀央微微一笑。有些話就不必告訴茱萸了,免得她多一重心事。
老太太再度拿絲線給自己看,那就說明老太太對丁氏起疑心了。而自己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是那略略慌亂的表現,卻做了最好的註腳。
當初自己是拿了一根絲線來作怪,也不曾想丁氏這麼善於抓住時機。郭玥是不懂絲綢,不過作為能刺繡的郭菀央來說,絲綢種類卻是必學的功課。之前郭菀央拿出來的那根,不過是那日順手在陳氏衣服上扯下來罷了,雖然難得,卻非陳氏獨有。只是沒有想到,丁氏居然這麼利索就拿出了另外一根如此相似的絲線。想來她後來拿出的那根絲線,定然是陳氏所獨有了。
想不到無意之中竟然與丁氏合作了一通。
只是丁氏怎麼能這麼順手就拿出陳氏獨有的絲線?難不成丁氏之前就做了準備?
不過這是馬夫人該頭疼的問題,郭菀央懶得繼續動腦筋。沒事還是得想想郭玥的情景,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
接下來並沒有多少事情可以記述。郭菀央又找藉口出去了一趟,上蘭葉的鋪子買回了一大批東西。蘭葉忙得腳不點地。超市已經開張了,雇了十多個人,生意看樣子還不錯。郭菀央掃了一圈,心中想著要不要將生鮮一類的也引入超市,讓大明百姓養成購物上超市的習慣。只是與蘭葉提起,蘭葉卻是搖頭,說道:「咱們這個超市能吸引顧客,靠的一個理由就是乾淨。將蔬菜肉食都引進來,只怕弄不乾淨,會趕跑一批顧客呢。」又笑嘻嘻的炫耀:「現在好幾個國公府侯府都上我們超市來置辦年貨……」
郭菀央笑了。心想這還不算,將來我要將咱大明超市開遍全國,讓全國人民包括皇宮都來咱這裡置辦年貨呢。
蘭葉又悄悄告訴:「張輔留口信說,四公子身子已經大好了,只是時時還有些偏頭痛。夫人身子也好,兩人現在居住在一處。另外年十五,請公子去正陽門看花燈。」
郭菀央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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