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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22:27:06 作者: 旅者的斗篷
此行永別, 再會無期。
陛下將潤潤送到宣德門外,秋風颯颯搖動枝葉, 萬木蕭瑟敗落, 憑添幾分滲入心底的寒意。
宣德門是層層疊疊皇宮的最後一道門,從這裡出去便可徹底脫離禁庭的範圍。因對外稱皇貴妃已難產逝世, 送行的只有陛下和寥寥幾個貼身侍奉的內侍。
潤潤已經換好了平民衣飾,簡單樸素地插一根簪在鬢角。涼爽的秋風捲起人的衣襟, 淡淡秋陽灑在顫動的樹梢間,宛若金子一般。
陛下問, 「東西帶好了麼?」
潤潤,「帶好了。」
陛下點點頭,真正到了別離時刻, 任何訴衷腸的話語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一切平平常常, 淡若頭頂雁過無痕的天空。
……仿佛潤潤這次不是永別, 如她往日說的,陛下, 我先回一趟娘家啦,明日便回來。他會靜靜微笑著說好,早點回來啊,朕等著你呢。
詩人所說的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原是誇張了。
陛下沒別的話好道,「走吧,馬車套好了。他們把你送到城裡與你分手,之後隨你想去哪裡。」
潤潤嘴角亦乾巴巴的。
矮身行了一禮,
「臣妾拜別陛下。」
她登上馬車,坐定,掀開簾幕望望陛下。
他平平靜靜,毫無波瀾,依舊保持著帝王的氣度,甚至連句挽留的話都沒說。
倒是劉德元、菊兒等老奴淚目凝噎了,「恭送娘娘——」
跪下叩個首。
潤潤一絲觸動,撂下簾幕。
離開也好,忘記也好。
馬車飛馳出宮。
無盡的青磚石一格接一格,消失在皇宮紅牆綠瓦的盡頭。
秋風盪過,兩側除了嚴肅當值的衛兵外,已經空無一物。
寒鴉嘶啞的鳴叫迴蕩在禁宮中,蕭瑟淒涼,撥痛人的心弦。
陛下佇立在原地望了許久許久,久到四肢麻木,失去知覺。
結束了,一切全結束了。
劉德元上前為陛下披一件斗篷,「風口冷,主子您快回去吧?」
陛下轉過身,行動略有些遲緩,雙履似被黏住。
劉德元彎著腰仔細服侍著,要說他家主子這輩子愛過誰,唯一刻骨銘心竭力去追的姑娘最後還沒追到,竹籃打水一場空。為薛主子遣散後宮,陛下實在有點冤。
此番皇貴妃執意離宮,本以為陛下會沮喪憔悴,然方才陛下的反應卻一直很平穩,仿佛皇貴妃只是一個普通嬪妃,和被遣散的其他後宮女人相差無幾。
也是,誰非誰不可呢?
況且他家主子還是天子。
合該一朝新人換舊人,待過些日子陛下新納了妃嬪,心結也便揭過了。
「主子,咱回儀景殿還是太極殿?」
陛下緩緩道,「儀景殿吧。」
聲線也似寒鴉一般。
他是出了名的勤政,即使今日這般悲傷光景也要回去繼續看折。
劉德元感覺陛下狀態欠安,再去看幾個時辰的摺子恐怕身體吃不消。
方要勸諫兩句,抬頭見陛下兩顆眼珠完全是黑的,像死水,渾沒半點光。
劉德元一驚,陛下哪裡沒有沮喪憔悴,分明沮喪憔悴到了骨子裡,形容枯槁痛失摯愛,哪還有半點活人氣息。
「主子,您還安好吧?「
陛下長眉微蹙,道,「劉德元。什麼時辰了,天怎麼黑了。」
劉德元惑然瞧瞧天空。
沒有啊。陽煦高照,秋色正好。
「主子……」
陛下沉默,也仰向天空。
平日冷峻眉眼染了哀戚,落寞孤獨。
半頃身形滯了滯,從喉間嘔出大口血來,血濃得發黑,濺了遍地。
一條膝顫巍巍地跪在堅硬的磚石上,能聽見他喉間血液氣泡的咕嚕咕嚕聲,如破敗的風箱。
劉德元驚嚎一聲,「主子!主子!您這是怎麼了?「
「快來人!快來人吶!」
身畔宮女太監紛紛奔過來救駕,陛下被眾人環擁著,只覺得眼前好黑,好黑啊,下暴雨天也沒這麼黑過。
一滴淚從眼角滑下,滴落在血染的衣襟上。蝴蝶飛走了,星星隕落了。
人生餘生所剩不多的明亮日子,盡數變成了黑夜。
他好累,累得睜不開眼睛,寧願情祭於此,今後在墓穴中長眠。
……
聖上龍體有恙,昏迷兩天兩夜。
謝尋章從永安王府趕來侍疾,詢問御醫,「皇兄龍體向來康健,此番怎會忽然嘔血昏迷?「
御醫額冒冷汗,「陛下之前肺部就有貫穿傷,這次老病根兒發作起來,心脈受損才導致嘔血成升。」
謝尋章道:「那皇兄幾日能痊可?」
御醫戰戰兢兢不敢說,謝尋章急得踢了他一腳,御醫才誠惶誠恐,「王爺,陛下這病是心病,哀莫大於心死,下官也束手無策啊!」
心死……謝尋章腦袋快速充血,這才恍然想起皇貴妃離宮了。
又是為潤潤。
當初潤潤不過是自己隨便獻上的女人,皇兄慣來冷漠禁慾,以為他連收都不會收,誰料他會對潤潤用情如此之深。
早知如此,千不該萬不該送潤潤這禍水入宮迷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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