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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22:27:06 作者: 旅者的斗篷
紅顏薄命,飄茵落溷,潤潤到底如昨日黃花逝去。
歲歲自願出家為尼,長伴青燈古佛,為潤潤超度亡魂。
謝尋章堅決不允,允歲歲為潤潤燒紙,以寄哀思,卻絕不可出家。
宮裡這頭,太后被廢為庶人幽禁起來,外戚一黨終得以剷除。
只輕輕鬆鬆用潤潤一個伶人便達成目的,其實這樁買賣十分值得。
陛下在御河中翻找數日,沒有翻到潤潤屍身。
朝政繁忙,外戚一黨剛被拔除,每日等他處理的奏摺堆積成山。
他仿佛又恢復了之前冷冷清清的模樣,沒日沒夜處理政務,潤潤死不死,仿佛也沒前幾日那般令人傷懷。
落雨了,春天裡總是淫雨霏霏。
陛下處理政務罷,乘轎輦回太極殿。
這一條長長青磚路,是從儀景殿到太極殿的必經之路,景致蒼白而單調。
今日雨色好,他讓宮人行得慢些。
轎簾的雨滴,慢將春衣白袖打濕。
怎麼好像記得,誰也曾在這里守候過他。
當時她可真執著,也真傻,手提食盒連續等他六日,唇凍紫腳凍僵了,只為見他一面。饒是當時他冷硬心腸,也為她打動。
青磚路的盡頭乃翠微宮,宮前栽有幾叢竹。雨膏煙膩,春雨沙沙打在上面,幽涼而靜謐。
即便在晴好的春日氣象,枝柯交橫,竹林也會將驕陽全部遮去。
此刻斜風細雨,幾片細細的竹葉隨雨水漂流。
他尚且能認出,當時她就站在那裡,紅牆綠竹之下,一件藕粉色的紗裙。
彼時下著小雪糝,今日卻下著雨。
陛下從轎輦下來,未撐傘。
冰涼涼的雨絲,朦朧了視線。
視野里幻化出一個穿藕粉紗裙的姑娘,逐漸清晰,朝他走過來道一聲,
「陛下,我做了芋圓子,你要不要吃呀。」
他微微笑,道,「要。」
特意過來,就是為吃你的芋圓子呀。
陛下緩緩踱進翠微宮,劉德元見陛下怔怔,忙隨在後面撐傘。
負手獨立片刻,
如今的翠微宮,空無一人。
他低頭去撫摸妝檯上那些小鏡子,小梳子,芳香猶存。放在鼻下深深吮吸一口,還染有她活著時的暖香。
是她身上的氣息。
他與她同床共枕,聞過無數次的。
驀然意識到自己對某些人某些事已經不僅僅是習慣,而到了依賴的程度。
傷感湧入淚腺,陛下的眼角隱隱酸痛。
那時候多好,他走到哪裡她都跟那麼緊,像只小小的拖油瓶,甜蜜而煩惱。
你不是叫朕過來吃芋圓子的嗎?
芋圓子,在哪裡呀。
寢殿空蕩蕩的,他對著空氣說,
朕最近舌尖好苦好苦,特別想吃甜的。麻煩你把芋圓子做得甜一些膩一些吧。
劉德元聞聲,以為陛下想要吃甜食,立即差人去做。
御膳房專門為陛下一人服務,最精緻最正宗的芋圓子馬上制好,端上來尚自熱騰騰。
陛下咬了一口,蹙眉吐出來。
熱的,為何是熱的。
當日她做的那一份,明明涼的。
他想吃芋圓子,一定要涼的,涼透的。如果放到外面浸透風雨的寒氣,那就更好了。
說來可笑,當日不屑一顧的東西,現在他做夢都想再吃一次。
御膳房從沒接過這樣的吩咐兒,只得以小塊碎冰精細地將芋圓子偎涼。
陛下再嘗了口,猶自差著滋味。不是說要甜的嗎,他嘗起來為何還那麼輕淡,那麼苦澀。
湊合吧。畢竟即便同一個人,也不可能做出完全一模一樣的味道。
碗筷擺成兩份,一份擺在對面。
你光顧著給朕做芋圓子,自己嘗過沒有?
他靜靜問,
不若朕吃一個,你吃一個,如何?
寂寂沉靜,沒有應聲。
不說話當你答應了。
他率先動起雙箸。
一口吞一個,半點不剩。
亮起碗底,你看,朕吃光了。
你怎麼還沒開始呢?
……
陛下像個精神病人,自言自語。
他頹然撂下筷子,在寢殿中踱步。這里的空氣令他精神頹靡,每呼吸一口,乾燥的鼻腔里都縈繞著潤潤身上的氣息。
他悵然闔上眼睛,靜靜感受。
床榻上,一張薄衾,一個枕頭,還有一些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
潤潤以前是伶人,做奴婢受苦的,走到哪裡都留下整整潔潔的習慣,為怕主子責備。
傻瓜。那麼嚴謹作甚。
朕怎麼會責怪你。
朕想你,還來不及。
陛下信然坐下,手中一刺,摸到許多針線。原來是未完成的寢衣……她曾答應給他織一件寢衣的。
姑娘音容宛然,
「祥雲,飛龍,仙鶴紋,陛下喜歡哪個呀,臣妾都會織。」
他笑笑,默然拿起針線簍里的圖樣。
仙鶴紋吧。
聽說你喜歡,那朕穿給你看。
朕還有另外一件仙鶴紋的外袍,就在你生辰那天穿過一次,是司衣局做的。
如果你願意,那件朕也叫人翻出來,一天換一件,輪流穿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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