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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21:37:18 作者: 榮千樹
而老太太的這種處理辦法也正是阿森最需要的,阿森會每每因老太太的無憂而感到欣慰,安寧。老人家就像一個平靜的後方,無論前線多麼吃緊,總算還有個安寧的後方穩穩的沉在阿森心底。
一家人從餐廳出來,馮高立開了阿森剛來濱城那會兒買的小車,車停在一邊,她去開車。阿森有電話來,去了一邊接電話,便只剩了阿森與老太太倆人。
馮高立有自己的虧欠,老太太有緬甸的情,倆人都對阿森很客氣。而阿森本人,這個從來高高在上,受慣了別人的吹捧、攀附、討好的人,實際上一直在心虛著。
阿森和馮高立都走開了,剩了倆人。阿森也不善與老人打交道,尤其是這樣的她必須在乎的老人。第一次,阿森感覺與人相處緊張。
「樾舟啊,」老太太突然開口,阿森低頭響應。阿森接近190的身高,阿森與他站一處也顯得太懸殊了些。背駝的不足160的老太太同她說話就更是高低落差明顯。
老太太仰著蒼老的臉,「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順利,很好。」阿森不自覺的將腰彎了一點,腹上襯衫打皺。
「小森也幫不上你的忙,辛苦你了。」老太太說。
阿森自然蜷曲的手指不自然的動了動,老太太說話漫不經心的,阿森總有種感覺,老太太不像要對她說什麼好話樣子。阿森只答沒有,說各自有各自的工作,辛苦也是在實現自己的價值,豐富生活經歷。阿森回答的像她閱過的無數的述職報告。
她們就在餐廳前的廣場上,廣場綠樹成蔭,樹下長椅多,阿森恭敬的攙了老太太過去坐了,才總算直了腰。
「我家小森啊他缺點不少,自家的孩子自家看的最清楚。他不會幹什麼家務活,脾氣也不好,犟,有時候還死叫真。也沉不住氣,誰惹急了他,有時候還沒惹急呢,就火了,脾氣就忍不下了,……」
阿森恭敬的聽著老太太列阿森的十宗罪,眉毛一點點壓下疑惑的弧度。她總覺得老太太隨時都能話鋒突轉,突然質問她點什麼。
樹上蟬聲聒噪,熱風拂過裸露的皮膚,阿森卻一點不覺得熱,還覺著有股涼風在往後脖子鑽。餐廳外的路邊沒有劃停車線,馮高立的車停的有些遠,還不見過來。阿森在另一邊遠睄著她們,還在講電話。
「但是這孩子堅強,心思正值,再大的惡人他也不害怕,再苦的苦他也能吃。他犟,但是他對工作也是死叫真。他小的時候就喜歡畫畫兒,屋裡到處貼的都是他的畫,比那年畫兒看著還有意思,一副小畫也畫的五臟俱全,沒有一點兒馬虎。小學的時候,她們老師就說他長大一定能當畫家。我也不懂現在的畫家要什麼樣兒的才算畫家,他說他畫插畫。但是他得獎了,在我心裡他就是畫家了。」
「這孩子4歲就沒了媽,爹又不是個明理的,這也是命吧。他打小就看得清人情事故,打小那眼睛裡就裝著事,有苦自己咽,怎麼問他都不說。也不知道背著我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罪。」
「這人啊,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我琢磨著孩子這是在還上輩子欠的債。也不怪誰,也不怨誰,都是造化。如今我看苦他是吃夠了,真是吃夠了,該是還清了,這剩下的日子會是好日子了吧。你說是嗎?」
外婆說了這麼一大通,將一切人為的苦難都迷信化了,都用虛無原諒。他突然認真看阿森,阿森茫然的眼神轉清。
她點點頭。
「都說夫妻也是上輩子結的緣,有緣做了夫妻,就該相互挾持,相互關心,你說是嗎?」
「是。」阿森道。
老太太渾濁的眼底浸著點兒濕,倒對阿森彎起了皺巴巴的嘴角,有一星陽光穿過樹的枝丫,落在他花白的頭髮上。他伸出蒼老的手,在阿森乾淨光潔的手背上拍了拍。唇肉顫微微的,「對他好點兒,對他好點兒。」頭不自主的小副度搖搖晃晃,那星陽光在他乾淨的白髮上跳躍。
*
將外婆送走,阿森又回了一趟工作室,阿森親自開車送他過去。之前他一直沒在工作室,這幾天回來,好正有個客戶想親自與他見一面,蘇以就答應了。人大老遠到了濱城,已經到了工作室,就等他過去了。
阿森告訴了阿森要見的是什麼人,阿森是體會不到阿森只是見一個陌生人的這種緊張感。一路上倆人都心不在焉,阿森在想工作上的事。阿森腦子裡總晃出老太太那張皺巴巴的臉,和他老人家白髮上的那一星陽光,他蒼老的聲音連說了兩遍:對他好點兒。
到了地方,阿森推開副駕駛的門準備下車,阿森才一把拉住他。
「怎麼啦?」阿森問。
阿森深深的將阿森看了眼,阿森等著她,阿森半晌才開口,「我以前是不是對你一點兒也不好?」
阿森心裡有事,不明白她這突然的話什麼意思。他眼睛亮亮的,細碎的劉海因空氣的流動,輕掃著秀氣的眉毛,隨口道,「差不多吧。然後呢?」
阿森長伸過胳膊去,捏了下阿森的下巴。「以後補給你。」
「好。」阿森明朗一笑,倒突然問阿森是不是他外婆跟她說了什麼。
「沒有。」阿森指腹細細的撫過阿森的不巴,手指一點點放開,放的不舍,「去吧,完了打個電話,我過來接你。」
阿森擺擺手,下車,他小跑著朝一幢辦公樓去,衣料外的瑩白皮膚被陽光照的晃眼,很快消失在建築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