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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20:58:17 作者: 若然晴空
謊報戰功一般不會出現在普通士卒這裡,倒是軍中將領謊報成風,按下幾個人頭算在自己身上,這是常有的事,所以士卒這邊的出入大多是,自己砍了這人幾刀,認為人頭是自己的,有爭議的一方也砍了幾下,匈奴人死了,這人頭算給誰是要爭一爭的。
功曹也有自己的判別方法,首先看傷口數目,接著看致命傷害,如果這兩樣都沒法判別,便把戰功一分兩半。
木蘭的兩個人頭沒有那麼多說法,箭出斃命,這種戰功算得也是最快的,接下來的幾日一邊行軍,一邊吵嚷著戰功,木蘭分明看到軍中幾位功曹頭髮都熬枯了,嗓子也喊啞了,但軍中戰功最重要,連衛將軍這幾日都在忙著統算人頭的帳,身邊識字的親兵也被拉過去做事。
木蘭不識字,戰功也早就算好,所以她無事一身輕,雖然從早到晚行軍也算不上悠閒,但別人在熱火朝天地忙碌,她便有了一種詭異的舒適感。
十三歲的少女騎在馬上,抬頭看著天空,天空湛藍,有雲朵時聚時散,她喜歡極了這樣的風景,直到脖子累了才又轉頭去看軍旗,旗幟上的字不少,她只認得一個衛字。
她的思維便很散漫地落在了軍旗上,軍旗是黑綢的底,這種貴人才能使用的布料非常輕盈,很容易就能飄飛起來,上面的字是很厚重的繡字,她會織布做衣,卻不會繡東西,但是看著,倒不是很難……
那識字會不會也並不難?
木蘭正想著,忽然聽到後頭有功曹崩潰地大叫道:「我記了,我真的記了!我們功曹不參戰,不算戰功,沒有吞你們的人頭!」
木蘭聽他嗓子都喊劈了,不由一陣發寒,識字的事還是再議,再議吧。
再議這個詞是從木蘭從衛青這裡學的,衛青是新將,軍中很多事情他不大適應,被人詢問時就會說再議兩個字,把事情向後推一推,但一般不會推太久,他是個很認真的人,一直在學習,一直在適應。
可沒有個好出身的人,想學習適應也沒有機會的。
木蘭有些羨慕,她這輩子見過的身份最高的人就是衛將軍了,雖然總有些閒言碎語說他外戚上位,柔媚君王,可說實話,後面那句木蘭沒聽懂,前面那句,木蘭連外戚這個概念都費解了許久,才慢慢明白過來,哦,就是將軍的姐姐嫁給了陛下做夫人,將軍是皇帝的妻弟。
那這不是更尊貴了嗎?
木蘭總覺得,夜晚在大帳里點著燈,看著輿圖或兵書眉頭微蹙的衛青,叫人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將軍夜讀,旁人只說他勤奮踏實,木蘭卻很羨慕那為了叫大帳更亮堂點了好幾盞的燈,她常常是在月色好的時候在院子裡織布的。
衛青坐在車駕里,他大部分時候是在騎馬的,但這幾日要整理戰功冊,還是坐進了車駕里,總計五百三十三個人頭,真正交鋒不到兩個時辰,後續整理戰功卻花了整整五日,衛青合上戰功冊,揉了揉酸澀的雙眼,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剛要歇一歇,車駕邊上就來了個騎在馬上臉色慘白的青年功曹,功曹把好幾卷竹簡塞進車駕里,欲哭無淚道:「算爛帳了,多算了十五個人頭。」
衛青嗯了一聲,很快那聲嗯就上揚起來,不可置信道:「戰功剛算平,只有六個無主人頭,你怎麼多算了十五個?」
青年功曹叫冤,「他們一個個在我耳邊叫著嚷著要補錄,衛將軍,我還想問是不是你那六個人頭的風聲傳出去了,不是我說,一般這種無主人頭都是算在主將身上,你偏要算,算……」
衛青輕輕嘆了一口氣,他不願意把戰功算在自己身上,也嚴令將領不得侵吞戰功,倒是沒想到會多出這麼多事情。
可忙歸忙了些,他仍想叫這規矩繼續下去。
衛青嘆道:「先問詢,問不清楚就均戰功,今天日落之前,把戰功入冊結算。」
功曹露出個要了命的慘笑,騎著馬搖搖晃晃地往回走,衛青多看了他一眼,聲音抬高,「木蘭,送蕭功曹回去。」
他真怕這小子摔死在馬下。
蕭功曹回頭看了一眼,見一個瘦得像小雞仔的親兵湊上來,露出了嫌棄的眼神,用幾根竹簡指著木蘭道:「你離我一匹馬身那麼遠,送到後營就走。」
木蘭點點頭,調撥馬頭,謹慎地和蕭功曹離了一匹馬身那麼遠,只不過蕭功曹的馬術稀爛無比,木蘭發覺自己勻速控馬的話很難和他距離得不遠不近,可太遠了,他要是掉下來……
正琢磨著這事,前頭蕭功曹忽然慢了一步,他手裡的韁繩勒得很緊,他的馬似乎也受不了這磨嘰的主人,忽然一聲長嘶人立而起,要把人甩下去。
御馬有術的人往往會穩坐如山,勒緊韁繩,但蕭功曹沒那麼多想法,馬一叫他就下意識地松韁繩,馬一起,他連掙扎都沒掙扎就很順暢地從馬背上滑落。
木蘭連忙雙手去扶他,可這青年雖然文弱,卻比她要重許多,好在她的馬配合默契,向前一拱就和自家主人一道接住了人。
蕭功曹嚇得雙手握起舉在胸口,整個人縮在木蘭身前,臉色更加慘白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了,罵了一聲糟心的破馬,又對木蘭笑了笑,仿佛是要道謝,卻忽然定睛一愣,好半晌,他顫抖著嘴唇道:「你、你頭髮里有虱子。」
木蘭茫然地看著他,有虱子怎麼了?她在家的時候也長虱子,只是她會勤篦一篦,但很快又會長起來的,倒不如說這年頭的人誰不長虱子?連馬也長馬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