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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2023-08-21 21:46:33 作者: 白裙
  母女正說著話,卻聽見腳步聲傳來,卻見一個小尼姑敲門端著一個盤子過來,含笑說道:「住持吩咐,小姐前來,無以待客,就送一點小吃食過來。這些蜜餞都是自己庵堂後面的園子裡採摘的果子做的,小姐不要嫌棄,將就著吃一點罷。這茶葉也是我們自己採摘的,手藝一般,卻勝在乾淨。」

  郭菀央連忙站起,稱謝道:「謝謝靜心師太了。」

  靜心師太,也就是那個小尼姑,將東西放下,含笑說道:「住持還吩咐,庵堂後面的園子裡有幾株菊花,倒是罕見的。內中有一株綠菊,一株墨菊,近日都開花了,小姐若是有興趣,靜心倒是可以帶小姐前去耍子。」

  郭菀央不由驚奇說道:「竟然有綠菊?」郭菀央從來不曾聽說過這樣的品種,只以為那個是金庸老爺子《連城訣》里編出來騙人的。

  靜心含笑說道:「也是幸運,前些年有個外地官員的女眷進京來,到了慈雲庵附近卻突然生了病,於是就上慈雲庵上了一炷香。卻不想病就因此好了。那女眷尤其喜愛菊花,於是就將船上帶來的所有菊花都舍與了庵堂,內中就有綠菊與墨菊。這幾天開得正好,小姐卻是湊巧。」

  郭菀央當下就笑道:「自然是要去見見的。」

  於是靜心帶路,郭菀央跟著,帶著芷萱就往後園走。庵堂的後園不比貴族的後園,由於國家政令的限制,不敢十分奢華。但是慈雲庵卻是有京師貴婦的供奉,不奢華卻顯出了十分的精緻。現在正是寒秋,樹木凋零的季節,但是園子中疏疏落落,卻有常綠灌木掩映著,竟然也不算冷落。

  前面就是菊圃。老大一片空地,用青磚砌成了梅花的形狀,中間種植了不知幾千幾百株菊花。邊上都是白菊、小黃菊、紅菊、青色菊、紫色菊;遠遠的中間,就是那稀少的綠菊與墨菊了。

  一陣風吹過,簌簌的有些寒冷。靜心對芷萱笑道:「原來卻是貧尼疏忽了,請這位大姐,去幫小姐拿件衣服過來罷……小姐過來,貧尼為你指點這些花卉。」

  芷萱答應著,當下就去了。

  菊圃的邊上,又有籬笆圍成的幾個小菊圃,又有零星的花壇,上面種植的,擺著的,都是菊花。這些菊花與大花圃種植的又不一樣,都是外形比較奇特的,有的甚至經過了巧手加工,構成了各種奇異的形狀。靜心一邊走,一邊給郭菀央介紹:「這一株雙色菊花,名字就叫『明珠化入彩雲間』,這一點白色就是明珠了,這些紅色,就是彩雲。這一株卻是叫做『姜太公』。」

  郭菀央卻是不由奇怪道:「『姜太公』?就因為這株菊花都是白色的?不過白色就命名為姜太公,未免有些牽強啊。」

  靜心笑道:「小姐請看。這株菊花,其他花瓣都未曾垂下,唯獨只有一個花瓣,卻長得又細又長,往下垂著,正如一個釣魚鉤一般,所以就將它命名為『姜太公』了。」

  郭菀央不由失笑,說道:「姜太公釣魚,那可是願者上鉤,魚鉤據說是直的。可是這片花瓣,卻是微微往上翹起,與姜太公故事不是十分吻合啊。」

  靜心微笑道:「這就非我所知了。或者姜太公釣魚的時候,鉤子其實是直的,可是後來的人編撰故事,以訛傳訛也不知。」

  郭菀央禁不住微笑,道:「靜心師太果然是一個妙人。」

  靜心笑,卻突然捂著肚子,說道:「小姐在此地稍待片刻,靜心去去就來。」

  郭菀央知道靜心定然是鬧肚子了,當下含笑點頭,見靜心遠去,就自顧自欣賞起來。

  看了幾株菊花,卻少了一個解說之人,不免少了幾分趣味。往靜心去處張望,卻聽見人聲喧鬧,竟然有男子的聲音,往這邊而來。

  慈雲庵乃是尼庵,平常少有男人往來,郭菀央也根本沒有將這個事情放在心上。現在卻聽聞了男子聲音,不由一怔。

  現在如果返回前面靜室,必定與那群男子碰上。想要找一個能避人的去處,眼前卻都是花圃,急切之中,卻是找不到地方。抬眼望去,見前面遠處有一個小小的茅屋,當下急提起裙子,就往前面奔去。

  茅

  ..

  屋之門鎖著,當下就繞到茅屋後面,略略鬆了口氣,卻聽見遠處談話的聲音:「說起菊花詩,我卻是最喜歡白居易的:一夜新霜著瓦輕,芭蕉新折敗荷傾。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簡簡單單四句,卻道盡了菊花的風骨。」

  那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帶著很重的地方腔調,聽起來似乎有些怪異。那到底是哪個地方的腔調?郭菀央聽著耳熟,卻想不起來。

  卻聽見另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說起吟詠菊花,太白的幾句,也很不錯: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輝。當榮君不採,飄落慾何依。」聲音之中,帶著淡淡的悵惘。

  又聽見那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大紳少年進士,奈何卻喜這等頹喪之語。我曾聽說你在修刪《元史》,卻不知現在如何了?」

  那個青年男子嘆息說道:「不過是看著前朝的史書過癮罷了。」

  修《元史》?那不是尋常人能做的了。郭菀央開始在腦海之中翻找資料,可惜她的歷史學得實在不夠好。當年明月大人,好像沒提過這麼一回事?

  又是一片寂靜。片刻之後,聽見了另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似乎只有十八九歲的模樣,聲音更加清脆一些:「看著菊花,我倒是想起唐太宗的兩句:還持今歲色,復結後年芳。」

  聽著這番對話,郭菀央心中咯噔了一下。

  有些明白了。同樣是借用古代的吟詠菊花的詩句,這幾個人卻有言外之意。第一個說話的中年男子,那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跡與志向。第二個說話的,那個青年男子,明顯是藉助詩句,在抒發懷才不遇的鬱悶。讓郭菀央心中咯噔一下的,卻是第三個說話的,那個最年輕的聲音。

  那個男子居然引用唐太宗的詩句作為回復。在這裡,隱約可以解釋為對那個抱怨的男子的安慰,也可以理解為對他的一種承諾。

  這個最年輕的男子……是什麼人?

  雖然不敢猜測,心底卻隱隱知道了。也隱隱知道,祖母為何要自己今天來拜見母親,也隱隱知道,那個靜心為何要自己帶自己來欣賞菊花,又為何突然肚子痛要離開。

  一層層的網,讓郭菀央喘不過氣來。

  卻聽見一聲尖利的叫聲:「什麼人?」

  郭菀央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陣勁風就撲面而來,卻是一個穿著飛魚服的男子,飛撲過來!

  伸手,就將郭菀央的手扣住。

  不是不想閃開,可是當時對方的速度的確的迅雷不及掩耳。郭菀央知道自己躲不開,當下也就不躲了,大大方方讓對方扣住。

  臉上恰如其分的表現出了一縷慌張,然而很快就將慌張收起,看著面前穿著飛魚服的男子。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錦衣衛?

  那錦衣衛見是一個年幼的女子,怔了一下,厲聲喝道:「你到底是何人?」

  郭菀央眼瞼低垂,說道:「郭家女子,前來探母,不想衝撞貴人,因此躲在茅屋之後。」

  那錦衣衛聽郭菀央言辭清楚,並不顯得如何慌張,不由略略有幾分驚奇,卻沒有鬆手,說道:「隨我出去見貴人。」

  到了茅屋之前,那錦衣衛才將郭菀央的手鬆開,說道:「稟……大人,卻是一個女子。」卻依然站在一邊,手摁著劍柄,虎視眈眈。

  將心中的諸般思想收起,郭菀央也不抬頭,盈盈跪倒,說道:「見過貴人。」

  眼睛低垂著,看著地面,看見前面有四雙腳。當前一雙腳上,卻是穿著一雙繡金絲的丹鳳朝陽雲頭履,制式極為精緻尊貴。邊上一雙褲腿,卻是天青色的褲子,看樣子也是一個錦衣衛。邊上後面還有兩雙鞋子,一雙是深黑色的雲頭履,另一雙竟然是一雙油布麻靴,上面還沾著少許泥土。

  眼睛看著,心中思想著除了那個貴人之外其他兩人的身份,言辭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聽見面前那個青年男子的聲音:「你卻是什麼人?今天已經傳話過來……本官到此地賞菊,閒雜人等迴避,你為何躲在這茅屋之後?」

  郭菀央低聲回答:「不敢欺瞞貴人。小女子乃是定國侯府二房庶女,因為生母在此地修行,因此前來探望。又聽聞此地菊

  花甚好,因此前來看上兩眼。卻不想聽見有男子聲音,慌忙之間無處可避,於是就躲到茅屋之後,卻不想依然被侍衛發現,並非有意衝撞,請貴人原諒。」

  那青年男子淡淡笑道:「口齒倒也清楚,你果然是定國侯府的小姐?」

  郭菀央低聲說道:「今日出此意外,卻是愧對家門。」

  那青年男子一笑,說道:「你卻抬起頭來。如此不敢低頭,卻是怕什麼?」

  郭菀央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次是逃不過了。不如大大方方的給對方看一眼罷。當下緩緩抬起頭來,卻正對上對面那個青年男子的眼睛。

  看見這個青年男子,卻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是一個美男子!

  經過兩代美女基因改造,皇帝陛下的第三代孫子,相貌都相當出眾了。見過朱炩,見過朱高煦兄弟,郭菀央心中已經有數。只是當真見到,還是吃了一驚。

  衣著上倒也就是普通的貴族男子裝扮,倒也沒有任何顯露出自己身份的東西。外面大紅五彩繡金緞面斗篷,裡頭是一件酡紅繡金團花無袖圓領袍,下面是一件深藍的褲子。光潔白皙的臉龐,就如一團精細雕琢的白玉;眼神溫和,就如同一汪深潭,深邃的不見底。嘴角微微往上勾起,形成了一個微笑的弧度;只是那微笑後面,卻隱隱藏著些不怒而威的尊貴。

  相比較而言,朱炩就像是一塊未曾雕琢的璞玉。雖然也讓人覺得美好,卻難免有些青澀的味道;朱高煦就像是一把利劍,雖然光芒四射,卻總讓人隱隱覺得有些危險。面前這個男子,卻讓郭菀央不自覺的想到了前世在博物館裡看到過的,最尊貴的瓷器,元青花。

  是的,面前這個男子,讓郭菀央聯想到了元青花。尊貴而不張揚,古樸而有韻味,一時之間,腦子竟然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隨即鎮定下來。郭菀央好歹也是穿越過幾次的,見過幾個美男子,自然不能太丟了穿越女的臉面。

  卻聽見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果然是偶遇乎?」

  郭菀央沿著聲音看過去,就見到了另一個青年男子。一身書生打扮,衣著有些寒磣,大約二十七八歲年紀,身材也頗為秀挺,面貌也可以稱作清秀,只是那眼神,卻隱隱有些鋒利的懷疑,讓郭菀央隱隱覺得不舒服。

  當下低垂臻首,說道:「這位兄台,您……與貴人相伴遊歷此地,也是偶遇嗎?」

  那青年書生一怔,被郭菀央嗆得說不出話來。

  那青年書生與這個十七八歲的貴人同游慈雲庵,倒也當真不是偶遇。他本來被皇帝陛下趕回了老家讀書做學問,卻因為一點私事來到了京師城外。本來也不想面對京師故人,卻不想偶遇了當年書友。又在書友的安排之下,在慈雲庵外與貴人相遇。好在貴人並不嫌棄他,竟然真的帶著他同游。這一路走來,也不過幾支香時間,輕飄飄的卻像是走在雲端里。

  現在聽聞面前這個年幼的女子,輕輕的一句話扎過來,這才完全怔住。

  自己懷疑面前這個女子這次所謂的巧遇不是巧遇,面前的這位貴人,如何不會懷疑自己?

  面前這個女子一句話就能看清自己這次所謂的偶遇真相,眼力敏銳,那是不消說了。當下額頭汗水涔涔冒出,卻是說不出話來。

  那青年貴人微微一笑,竟然就拋開了這個問題,說道:「今日這般巧遇,也算是一段美談。既然是美談,不可不增加一點點綴。曾聽聞郭家女子,都是極有才華的,卻不知小姐敢不敢接了我的考題?若是答覆得好,那今天衝撞之過,就一筆帶過。」

  目光灼灼,看著郭菀央。

  郭菀央在肚子裡罵了一聲娘。當然,罵的是太子妃殿下。

  我被你嚇個半死,你還要追究我衝撞你的過錯?

  很明顯,今天的題目不會簡單。

  可是,我能不回答麼?

  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要我趁著這個機會將這位貴人勾搭上手。

  可是……郭菀央不願意。

  只是在這個所謂的貴人面前先露了相貌,再露露才華……只怕就惹了禍端了呢。

  只是現在如果不按照老太太設計的棋路

  來下棋,只怕自己第一步就走不下去了呢。想著被安排在慈雲庵里的水芸香,郭菀央不免輕輕了嘆了口氣,神色恭敬,聲音卻朗朗,問道:「卻不知貴人要出什麼題目?」

  那青年貴人看著郭菀央,微笑點頭,說道:「果然有些膽略。」

  郭菀央皺眉,說道:「請貴人出題。」

  那青年貴人微微一笑,說道:「我曾聽聞,郭家的女兒,都是蕙質蘭心。既然是偶然過失,也不能太過苛刻。然而太過簡單,又不能顯示出郭家女兒的水平。今天既然是為欣賞菊花而來,那就以菊花為題,隨意吟詠兩句罷。」

  聽那青年貴人這樣說話,郭菀央終於鬆了一口氣。看樣子倒也不是真的一定要為難自己的,這個題目出的寬泛。

  卻聽見邊上那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說道:「貴人這道題目雖然不是很難,卻難以顯示郭家女兒的水平。不如題目上,加一個『抒懷』如何?」

  這就是將題目改成《詠菊抒懷》了。雖然只加了兩個字,難度上卻是加了不止一層。雖然說,吟詠風物的,往往也帶有抒懷立志的意思,但是將它正式列入題目,就對作者的志向胸懷提出了較高的要求。

  郭菀央知道,因為這次偶遇,這些人就將自己看做費盡心機趨炎附勢之流了。雖然看著武定侯府的面子上,不能對自己多加留難,然而不這樣為難一番,也是應有之義。

  那青年貴人一邊往那邊菊圃走過去,一邊含笑說道:「需要多長時間?」

  郭菀央站住,含笑說道:「貴人,句子雖然粗陋一些,卻是有了。」

  青年貴人站住,聲音里有幾分詫異:「卻是有了?果然有這般急才?」

  郭菀央微笑道:「貴人對詩歌質量,並無要求。」

  青年貴人微微笑道:「這話卻是取巧。不妨說來聽聽。」

  自從陶淵明之後,菊花就成了中國文人最愛的花卉之一,因此後世之中,吟詠菊花的詩句很不少。只是郭菀央現在需要的,不少借用後世最精彩的詩句來為自己博彩,而是想要借用詩句告訴面前這個青年貴人:我也是被設計的。

  所以,郭菀央並沒有在腦海里搜索合用的詩句,而是隨口胡謅了兩句。聽聞青年貴人詢問,當下就微笑開口:「憶昔山坡上,舞袖傲秋風。犁耙鋤我來,強栽至園中。展顏非諂媚,秋水越高牗。何人攜我出園去,讓我依然笑荒叢?」

  那青年書生忍不住失笑,說道:「律詩不是律詩,古風又不是古風,這……就是郭小姐的回答?」

  青年貴人站住,眼睛落在郭菀央臉上。

  郭菀央再也不低眉斂目做老實狀,眼睛與他對視,神色卻是一片平和。

  那青年貴人看了片刻,突然笑道:「果然有些意思。果然是『抒懷』了。詩歌不錯……本官卻也沒有賞賜。既然這樣,你這就離去罷。」

  郭菀央如釋重負,當下行禮,道謝,款款而去。

  轉過園子的圍牆,就看見芷萱在園子門口站著,看見郭菀央出來,當下撫著胸口,說道:「真的嚇死我了。」

  郭菀央笑道:「橫豎吃不了人,你卻怕什麼?」

  芷萱苦笑道:「謠言卻是可以吃人的。」

  郭菀央悠悠嘆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今天已經與這個貴人面對面說明白了。那貴人也答應了自己。只是回去之後,如何與祖母交代,又是一個難題。

  將這個問題拋下,吩咐芷萱:「等下回去的時候,你半路下馬車,去蘭葉的鋪子裡走一走,請蘭葉告訴……」話說到這裡,卻又遲疑了一下。這件事,是請誰來幫忙?朱炩,朱高煦?

  朱炩有求凰之意,再與他糾纏並無好處。可是自己又不想輕易動用與朱高煦的關係。正遲疑的功夫,卻又聽見急沖沖的腳步聲,接著聽見一個囂張的聲音:「本公子又不做猥瑣之事,為何卻游不得後園見不得菊花?」

  又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緊張的聲音:「公子明鑑,慈雲庵萬萬沒有阻攔公子的膽子,不過今天慈雲庵卻有貴客,所以封了後園,公子見諒……」

  又聽見那個囂張的聲音:「我不過是安安靜靜

  看花而已,不是拉著你們這些女尼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又能礙著那個貴人什麼事?郭家給你們每年一千貫香油錢,我父親每年也給你們八九百,你們卻是如此厚此薄彼,難不成我們家就低了郭家一等?」

  郭菀央吃了一驚,看著面前的遊廊,拉著芷萱,就推開了一間雲房的門,將門給關上。

  現在正是做功課的時候,雲房之中,空無一人。兩人將門給栓上,鬆了一口氣。

  芷萱低聲說道:「今天慈雲庵卻是怎麼了,男人一個接著一個闖進來?」

  郭菀央苦笑道:「這個傢伙,看樣子竟然是衝著我來!」

  芷萱皺眉說道:「小姐又不曾得罪什麼人,今天才上慈雲庵一趟,就碰上這樣的事情……如果真的被那廝對面撞上了,指不定發生什麼事情來!」

  說話的功夫,腳步聲已經到了雲房的門外。聽見後面那女尼在絮絮叨叨的道歉,只說「貴人在內」,請這個公子爺不要為難她們,卻是不敢提那個貴人的身份。

  卻聽見「噗通」一聲響,似乎是一個人摔倒在地上,接著聽見那女尼低低哭泣的聲音:「朱公子……請不要為難我們!裡面是有貴人,如果莽撞衝撞,只怕對公子也無好處!」

  芷萱低聲說道:「是那個靜心的師妹,叫什麼靜儀。」

  靜儀這句話落下,那個朱公子也是怔了一怔,隨即笑道:「我就不相信,還有什麼人,能貴過我朱家去!」

  又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似乎在說些什麼。那個朱公子怔了一怔,才說道:「既然這樣,我就不為難你們了……」

  聽朱公子答應不進去,那個靜儀鬆了一口氣,說道:「既然這樣,那就請朱公子暫時找一個雲房歇息一番。」

  那朱公子嘻嘻一笑,說道:「找個雲房歇息一番,可是你在一邊服侍?」

  靜儀說不出話來,芷萱與郭菀央對望,都是不由面面相覷。

  這個朱公子,果然是一頭豬,在這樣的地方,居然還打算白晝宣婬!而且,居然還打算找一個尼姑!

  靜儀聲音里似乎有些委屈:「朱公子……若是一定要貧尼在一邊服侍,貧尼自然不敢違拗……」

  郭菀央真的說不出話來來了,這個靜儀,居然……就答應了!

  想起自己的母親,手心裡不由冒出冷汗。

  自己應該知道的,這個慈雲庵雖然是京師貴族罩著的地盤,但是貴族乃是世界上最齷齪的種族。

  與芷萱的手互相握著,手心裡全是冷汗。一定要將水芸香弄出去,不擇手段,越快越好!

  聽見朱公子帶著笑意的聲音:「既然這樣,就找一個雲房歇著吧。我看這個雲房就很好……」

  郭菀央與芷萱的手互相握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

  倒不是怕被人侵犯,卻是怕與這樣的男人面對面,從此之後惹出無窮禍端。

  平地尚且要掀起三尺浪,有這樣一件事,足以讓三叔母編造出無窮的謠言來。

  就聽見推門的聲音。好在門被栓住了,那「朱公子」一時倒是推它不動。不過這廝卻立即來了精神,喝道:「裡面是什麼人,將門打開!」

  芷萱死死的靠在門上,說道:「小姐,如何是好?」

  郭菀央嘆了一口氣,說道:「外面的朱公子,小女子隔著門給您見禮。您既然知道今天在園子裡賞花的是什麼人,為何還要圖一時之快,卻為後來惹下煩惱?」

  門外的朱公子哈哈一笑,說道:「裡面的小娘子……是郭家的小姐罷?曾聽說小姐聰慧而且有才華,也不甚相信,今天隔著門卻見識到了一些兒了。今天相見也就是有緣,何必躲躲閃閃的,直接開門出來相見,不也是一段佳話?」

  郭菀央聲音有些冷厲:「朱公子,小女子不知道您是什麼人,只知道您定然是貴人。既然是貴人,小女子就不敢高攀,免得毀了貴人名聲,小女子罪過大矣。請朱公子見諒。」

  朱公子繼續大笑,說道:「貴人又如何,如今朝廷功臣,都是草莽出身……你出身郭家,與本公子勉強也可以相配了……朱貴,將門踢開,咱們今天就要成就一樁美談!」

  郭菀

  央臉色一沉,厲聲說道:「朱公子,皇太孫殿下就在園子之中賞花,你難道不怕驚動皇太孫殿下,因此獲罪?」

  朱公子笑聲一滯,隨即聲音惡狠狠的說道:「皇太孫殿下,你竟然知道裡面是皇太孫!你以為搬出皇太孫,本公子就畏懼了你不成?」

  郭菀央氣結。自從到京師以來,雖然屢次遭受算計,但是碰到的人都是聰明人,爭也好,斗也罷,明面上,大家卻都是文質彬彬。即便是步步奪命的爭奪,面子上大家都不失禮。

  都卻哪裡見到過這樣的混人?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雖然說朱元璋陛下對皇子皇孫的教育下了大工夫,但是還是難免要出那麼一個兩個返祖的品種。

  心中卻隱隱有些明白,這事情,只怕不是一個混人鬧事這麼簡單。

  這個混人,明顯知道自己的行蹤。這一趟闖慈雲庵,為的就是自己。

  自己初來京師,雖然有些才名,但是畢竟年幼,相貌也不是特別出眾。為何來一趟慈雲庵,就有鳳子龍孫,特意跑來找自己?

  心中疑惑,卻思想不出其中關鍵。當下鎮定了一下,頓了頓,才說道:「朱公子,您身份高貴,自然也不怕皇太孫殿下。可是您就不怕給您的父親惹麻煩?」

  郭菀央這句話,威懾力很大。

  京師里的鳳子龍孫,多半就是如朱高煦朱炩一般,被皇帝陛下留在京師做人質的。既然做人質,就要有做人質的自覺。郭菀央相信,即便這個混人不知道規矩,他的父親也肯為他擔保。

  提起他的父親,也算是提醒罷。

  外面也是寂靜片刻。片刻之後才聽見朱公子的聲音:「一個小姑娘還敢威脅本公子……朱貴,給本公子踢!」

  雲房雖然有門閂,卻是不結實。

  朱貴才踢了兩腳,門閂就發出了細微的「咔嚓」一聲脆響。

  門閂裂了。

  郭菀央臉色忍不住發白,主僕兩人也想不出其他方法,只能將門死死頂住。厲聲說道:「朱公子,你再無禮,我張嘴大叫,咱們誰也討不了好去!」

  朱公子哈哈大笑,說道:「我就要看看,那個皇太孫會不會因為一個女子與下面的藩王破臉!」

  那句話一落下,郭菀央面前的最後一層迷霧,就如薄紗一般被撕開了。

  原來,這位混球的真正目標,其實不是自己!

  這位混球的真正目標,就是皇太孫殿下!

  或者是郭家內部的人傳遞信息,這位龍孫知道郭家安排了自己與皇太孫在此地偶遇。於是這位混球就在關鍵時候趕來,想要藉機鬧騰一場。

  鬧騰的目標不是想要毀了自己的名聲,卻是想要毀了皇太孫的名聲。

  不管結局怎樣,兩位龍孫在尼庵里爭奪一個女子的新聞,都是吸引聽眾眼球的極好賣點。

  前些年,太子朱標去世,幾位皇子之間為了爭奪嗣君之位,曾經破臉。最後皇帝陛下沒有選皇子卻是選了皇孫,不過這個經過卻是險而又險。現在這個嗣君之位,也沒有完全穩固。

  現在這樣一個鬧劇消息傳出去,結果會如何?

  朱允炆的皇太孫之位,不可避免的要受到影響!

  本來想要張口叫人,卻有閉了嘴。

  只要一張口,園子那邊定然能聽見。如果皇太孫派人過來,自己得救,卻會給朱允炆惹來無窮的麻煩。

  如果不張口……自己的後果卻是更不堪設想。

  倒不是郭菀央同情朱允炆,不過她實在很討厭被人設計的感覺。

  尤其是在得知有人打算設計自己的終身大事之後馬上又知道有人打算通過自己設計別人。

  自己就成了一個工具,設計別人的工具。

  眼見木門就要被踢開,這麼大的聲響,園子那邊的錦衣衛,也定將極快的過來查看究竟。再不做抉擇,一切都要循著這個朱公子等人的設計發展。

  郭菀央心中已經有了決斷。在砰砰的亂響之中,她的聲音清脆無比:「朱公子,即便壞了皇太孫名聲,也只是漁翁得利。漁翁得利之後,你或者就要被滅口,而不是論功行賞!」

  郭菀央這句話,就像是一枚針一般,直接刺向那個「朱公子」的

  心中!

  那朱公子定住,驀然喝道:「朱貴,住手!」

  朱貴住手。門閂其實已經完全斷了,不過還留著一點纖維粘連著。芷萱連忙將一個凳子頂在門後面,鬆了一口氣。

  郭菀央見一句話起效,當下就說道:「朱公子,我不認得你是誰,你也不認得我是誰,今天雖然都來過慈雲庵,卻是未曾見面,也未曾有過任何瓜葛,將來也不會見面,不會有任何瓜葛,您說是也不是?」

  那朱公子沉吟著沒有說話。

  實在沒有想到,與自己隔著一扇門的這個小姑娘,居然有這樣敏銳的眼光,有這般與出眾的見地,更有這般臨危不亂的品質。

  能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看破自己的真正目的,更能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句話刺中自己的死穴。

  難怪馬夫人要將這個庶女推上檯面呢。

  然而,就這樣放過這個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不過十歲年紀,就已經有這般見識。如果如了馬夫人的願,只怕將來對自己更加不利呢。

  只有毀了這個小姑娘的名聲,才能真正的扼住這個小姑娘可能往上爬的腳步。

  而且,將這樣一個小姑娘狠狠的摟在懷中,說不定就能逼著郭家將這個小姑娘嫁給自己……

  思路如電一般閃過,朱公子面色漸漸猙獰,呼吸漸漸急促,聲音竟然有幾分哆嗦:「朱貴,動手!」

  郭菀央聽外面的呼吸聲漸漸轉向急促,就知道不妙。雲房之中也無他物可可以自保,當下就捏了一把剪刀在自己手中。

  捏了一把剪刀在自己手中,傷人不成至少可以自殘。

  聽見那尼姑靜儀帶著哭腔的聲音:「朱公子,求求您,不要……」

  又聽見身子落地的聲音,是那個朱公子將靜儀踢翻在地?

  就在這當口,郭菀央卻驀然聽見腳步聲,然後聽見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原來兄長竟有暇在這裡閒逛。兄弟追隨兄長而來,卻是找的好生辛苦。」

  聽見朱公子的聲音,略帶著一絲尷尬:「兄弟尋我?卻不知是何事?」

  那聲音笑道:「也沒有什麼事情,不過是我兄長尋了一個極好的歌女,要開一個琴會,就在今天晚上,兄弟想缺了兄長,來日被兄長知道卻是不好見面,因此循著兄長家中童僕的交代,一路尋來……」

  說著話,腳步聲就近前來,接著聽見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那個朱公子竟然被那個新來的拉走了。

  郭菀央鬆了一口氣,短短片刻功夫,卻仿佛在鬼門關轉了幾圈。

  芷萱大口大口喘著氣,說道:「那聲音很熟悉……是二公子?」

  郭菀央點了點頭。的確是朱高煦的聲音。只是……朱高煦如何知道自己在這裡?如何知道自己陷入了死地?竟然在千鈞一髮的功夫里,將自己救了出來?

  說起來還真的恍如夢中,自己一個小小的庶女,居然成了幾個皇孫爭鬥的漩渦中心。

  將門打開,卻見靜儀就站在門外,向郭菀央行禮道歉,又急急帶著郭菀央,回到水芸香所在的雲房。

  水芸香自然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只是笑著說道:「去這麼久,偏生又忘了穿一件披風,別將身子凍壞了。」

  郭菀央微笑道:「女兒身子也不如何孱弱,母親卻是多慮了。」沉默了片刻,說道:「孩兒打算將母親送到燕王府,母親以為如何?」

  水芸香驚訝道:「你怎麼就有了這個主意……長途奔波且不論,你又哪裡來的盤纏?」她以為,所謂的燕王府,就是燕京。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京師也有燕王府。」

  水芸香驚訝道:「你……如何與燕王府保持聯繫?」

  郭菀央的笑容有些僵硬,說道:「母親且告訴我願意還是不願意。」

  既然今天已經承了朱高煦的情,那就……索性再欠他一個罷。虱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水芸香毫不遲疑說道:「只要能保住孩子,無論去哪裡,都是願意。」

  郭菀央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這樣,母親就聽孩兒安排。」聲音卻是輕下去了。

  與母親說了兩句話,眼見天色漸漸黑了,問了一下前來服侍的小尼姑靜心,知道貴人還在用素菜,當下就向住持告辭,帶著芷萱,打算回家。

  才上了馬車,就看見一個面白無須的老人,尖著嗓子追出門來,說道:「郭七小姐請留步。」

  很明顯是一個太監。

  芷萱放下了車帘子,郭菀央就在車子裡發問:「這位……長者,不知有何貴幹。」

  那太監上前,居然行禮說道:「我家主子說,今日之事,卻是叫小姐受驚了。連累小姐受無妄之災,甚是過意不去,特意給小姐準備了一點小禮物,聊作壓驚。」將手中一個金絲楠木盒子呈遞上來。

  芷萱不知是收還是不收,眼睛就看著車帘子裡面。

  郭菀央溫言說道:「長者見諒,也請貴人見諒。今日之事,實與貴人無關。若是收了禮物,卻是真正無禮了。實實不敢接收。所以還請長者將東西帶回。」

  隔著帘子,行了一個禮,就吩咐郭安:「起身。」

  芷萱悄聲問小姐:「那貴人……皇太孫後來卻是送了什麼禮物過來?小姐為何卻不接收?」

  郭菀央幽幽嘆了一口氣,說道:「鬧騰了這樣一場,若接收了皇太孫的禮物,小姐的身子,就真正的被禁錮進那皇城裡去了。」

  芷萱卻是不解,卻也沒有再度發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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