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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023-08-21 21:46:33 作者: 白裙
  郭安當下就吩咐沒有受傷的人,跟隨上去,協助那校尉捕拿盜賊。遠遠聽見那少年校尉的聲音:「不需要了,你們留在這裡守衛,以免敵人再度回來!」

  郭安聽聞如此,忙答應了。當下一行人,沒有受傷的就立在當地守衛,受傷的就互相幫助包紮傷口。郭菀央吩咐道:「茱萸,你身上沒傷,先去馬車上看看,我記得貼身攜帶的那個小箱子裡放了不少常用葯的,將金瘡葯拿來。」茱萸答應了。那些護衛見小姐如此關心,當下紛紛道謝。

  水芸香笑道:「央央,我們上車去,我給你看看身上的傷。」方才被人在地上拖倒,雖然只有一瞬,卻也有不少擦傷。郭菀央知道自己身份,當下就依言上了馬車。

  這邊才在忙碌,卻聽見山嶺之上,雜亂的聲音再度響起,卻見那個校尉大人轉身回來,下到路上,再度含笑問郭安:「定國侯府家眷有無大礙?是否需要幫忙?」

  郭玥已經定下心神,當下上前,行禮說道:「多謝大人關心,卻是無礙。」

  校尉大人聲音裡帶著笑意:「你就是郭家小公子罷?果然是英雄少年,臨危不亂。」

  得了那校尉這一句表揚,郭玥不由鬧了一個大紅臉。面前的少年校尉,雖然只比他大上四五歲的樣子,但是這般英雄的模樣,無疑是一個孩子心中暗自效仿的榜樣。得了面前這個校尉一句表揚,能不臉紅?卻聽那校尉繼續問道:「圍攻你們的,一共是六十七人,被你們留下十二人,現在只剩下四十五人,是也不是?」

  郭玥說道:「正是。」

  那校尉微微一笑,說道:「都拿上來!」

  拿上來?什麼拿上來?郭菀央不覺有些好奇,當下悄悄的將車簾拉開了一絲。卻見道路邊上,那個年輕的校尉正站著與郭玥說話,邊上十餘個兵士監押著一群盜賊上前來。才瞄第二眼,卻見水芸香的手輕輕拍下來,說道:「別看,被人看見了丟臉!」

  郭菀央面上一紅,倒是真像做錯了事被娘親逮住了一般。卻聽見那邊校尉與郭玥說話:「這邊是四十五個俘虜,你們辨認一下看,是不是就是方才圍攻你們的賊子?」

  郭菀央不由略略吃了一驚。四十五個賊子?一個不落全都逮住?

  面前這個校尉,居然有這個能耐?

  卻聽見郭玥吩咐郭安等人:「你們去驗看一下。」又與那個校尉說話。聲音卻是輕下來,聽得不是很清楚了。

  卻驀然聽到了郭玥吩咐:「容媽媽,茱萸,你們幾個女子,都上車去,將車帘子放下來。」

  郭菀央心中一動,果然,茱萸才上了車來,就聽見了那校尉冷聲吩咐:「將人全都殺了!」

  慘厲的叫聲響了起來,郭菀央身子不由微微顫了顫。水芸香伸手,將郭菀央的身子抱住,輕輕說道:「央央!」

  郭菀央嗯了一聲。心中卻是隱隱有些明白,有幾分畏懼,又有幾分感激。

  外面悽厲的聲音不過片刻就完全停止了。郭菀央聽見了郭玥的聲音,向那校尉殷殷道謝。那校尉卻也不十分謙遜,說道:「你卻將你們家的婦人護衛全都聚集起來,我還有話要說。」停了一停,又說道:「姨娘與小姐,就不必下車了。」

  郭菀央心又略動了一下。茱萸下了車,就聽見那校尉的聲音:「你們一個個,都將名字報過來……」聽眾人將名字報完了,才淡淡說道:「今天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今天的賊子,一個不落,已經全數殺了。關於路上這件事,你們全將嘴巴管好。如果有一星兒風聲露出來,且不說郭家的家法饒不了你們,就是我,知道情況也放不過你們。都知道了?」

  聲音里竟然有些森森的冷意。郭菀央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卻聽外面的護衛,本身就是軍人出身,先齊聲答應了。接著幾個女僕都答應了。那蘭葉說話的時候,聲音還微微有些打顫。

  水芸香看了郭菀央一眼,說道:「央央,你且在車上候著。」自己卻掀開車帘子下了馬車。那邊茱萸見這邊響動,急忙過來攙著。

  水芸香掀開車帘子,郭菀央的目光就跟了過去。人群的外圍

  ..

  ,是那個校尉帶來的一群士兵,滿臉都是殺氣。而邊上,竟然是一堆亂七八糟的屍首。中間是自己的一群人,那個校尉與郭玥站在最前頭。

  聽見這邊聲音響動,一群人都將眼睛看過來。反應最快的是那位校尉,眼睛如閃電一般射過來,正與郭菀央的目光對上。

  郭菀央只覺得心神微微一顫,面前這個戰場之上打滾的少年男子,眼神之冷厲果然是人中罕見。心中湧起一點不服輸的心思,回了一個淡淡的笑意,眼神里卻不自覺的帶了一點針鋒相對的意思。然而卻也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容造次,當下急忙將帘子放下了。

  茱萸見水芸香下車,急忙跑過來,扶著水芸香。水芸香下了車,對那校尉斂衽為禮:「民婦多謝校尉大人救命之恩。還望告知大名,以圖後日報答。」

  那校尉淡淡笑了一下,說道:「定國侯乃是國家重臣,燕王對定國侯素來也愛重。家眷在燕地遇賊,正是我等本分,至于姓名報答之類言語,也就罷了。」

  水芸香說道:「校尉大人將賊子全都逮住,一個不落,這等恩義,卻不尋常。還望告知姓名,讓我等有報答機會。」

  今日遇賊,女兒差點成了人家俘虜。雖然最後沒有成為敵人俘虜,但是這事情萬一傳揚出去,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一傳十,十傳百,以訛傳訛,誰知道會傳出怎樣的言辭來?一個未出閣的庶女,只要傳出一絲不利的謠言來,這輩子就算完了。

  面前這個校尉,卻是將賊子一個不落的全都逮住,全數誅殺。也就是說,不用擔心賊人造出怎樣的謠言來了。又憑藉著殺人之威,警告郭家上下不得傳出一絲一毫。若不是想要為郭菀央保護名聲,何必嚴謹如此?

  那校尉未曾說過這樣做的原因,然而水芸香容媽媽諸人,哪裡不懂得。水芸香堅持要道謝,也是這個理由。

  那校尉哈哈一笑,說道:「名字麼……日後有緣相遇,自然曉得。若是無緣相遇,曉得也無用處。也罷了。至於謝禮麼……昨日吃的糖醋魚倒是極好,能否請尊府今天去驛站之後,再送幾條過來?」

  水芸香面色一僵。昨天晚上的魚,乃是央央為郭玥所做。

  這個謝禮,相對於救命之恩,相對於保全名聲之恩,確實是微不足道。可是這一頓飯做下來……央央的名聲,豈不是又被這個校尉大人毀了?

  這個校尉大人怎麼如此魯莽?

  答應還是不答應,這可是一個難題。

  茱萸等人,不知道事情輕重,倒是不由有些奇怪。站在一邊的容媽媽,手足無措,不免在心中暗自責怪起水芸香來。沒事出來說什麼話,這不是搗亂麼?

  現在好了吧,這個事情弄不好,丟的是你女兒名聲。

  郭菀央呆在車子裡,隔著車帘子,也聽見了這邊的對話。雖然沒有看見那個校尉臉上的表情,卻也猜到了那校尉臉上不懷好意的微笑。

  這廝是記掛著昨天的仇呢。

  沒見過這么小雞肚腸的男人。

  略一思忖,當下就隔著車帘子,清清爽爽說起話來:「校尉大人有禮了。民女想要與姨娘說兩句話,不知成不成?」

  嘴上說「有禮」,手也很配合的發出一點聲音。至於真相,嗯,大家都知道。反正隔著一個帘子,能貪省力就一定要貪省力,這是原則問題。

  不等那校尉大人說話,郭菀央就利利索索的將話繼續說下去:「姨娘這話錯了。校尉大人是與我們有恩,卻也是他的職責本分。若是因此收了我們的謝禮,對校尉大人的前程反而有礙了。您堅持要道謝,可是讓校尉大人為難了呢。」

  女兒突然揷口說話,水芸香雖然覺得有些突兀,卻是鬆了一口氣。當下說道:「小姐,果然是我魯莽了。」

  朱高煦眼睛一直落在面前的一群人身上,耳朵卻是不自覺的豎起來聽聲音。聽聞裡面女子果然按捺不住,不由又浮起一個笑容,卻是說道:「郭家小姐有禮了。我燕地軍隊,本分乃是抵禦外敵,而不是清理盜賊。」

  郭菀央扁了扁嘴。果然是一隻小氣貓!方才還口口聲聲說這

  是職責本分,聽自己這麼一說就轉口不認這個職責本分了。嘴角的笑容微微勾起,隔著帘子,郭菀央也不說其他,斬釘截鐵,直奔主題:「校尉大人,方才那些盜賊,手上的利箭,不少是開了血槽的。所以民女認為,清理這群盜賊,是校尉大人的職責本分。」

  郭菀央兩句話落下來,一群女子都是莫名其妙。就連郭玥,也有些不明白。卻見那校尉大人猛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這話不錯,果然是職責本分!」翻身上馬,對自己的士兵們喝道:「回燕京城!」招呼一群士兵呼嘯而去,回頭對郭玥說道:「小兄弟,來日有暇,來燕京找我玩罷!」

  竟然就這樣自顧自就去了。

  郭菀央扁扁嘴。這個年輕的校尉,一定有些來頭。昨天驛站的人說他是燕王世子。現在看來,世子未必是世子,然而出身肯定顯赫。那眼神里的驕傲可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一群護衛,哼哧哼哧將道路清理了。之前道路被盜賊堵了,騎馬能過去,馬車卻是過不了。這樣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才算上了車。那校尉大人帶著的十餘騎,早已影蹤不見。

  茱萸與水芸香諸人上了車,水芸香先抱怨說道:「央央,今天你說的那些話……不定會得罪那位校尉大人……」

  郭菀央微微一笑,說道:「娘親說錯了呢。」

  水芸香驚疑道:「怎麼說錯了?」

  郭菀央輕輕一笑,說道:「那校尉大人騎馬,我們坐車。車速與馬速相較,如何?」

  水芸香雖然沒有多少見識,卻也知道那校尉大人帶著的騎兵,騎的都是好馬。當下說道:「比我們要快得多。」

  郭菀央說道:「既然快得多。我們啟程又晚。他們怎麼這麼湊巧救趕上救我們?」

  水芸香說道:「或者是因為半路得知消息,才趕回來……」自己說著,卻也有些不相信。

  郭菀央輕輕一笑,也不再說了。

  說不定——那校尉是早就埋伏在邊上了,就等著看自己這邊手忙腳亂呢。

  茱萸卻是忍不住說話:「您最後說的,那箭鏃之上開著血槽,那又是什麼意思?」

  郭菀央輕輕笑:「民間的箭鏃,做工粗糙。朝廷的箭鏃,做工相對要精細得多。在箭鏃之上開血槽可是要花功夫下本錢的。」

  茱萸與水芸香諸人這才明白了,不由輕輕的「啊」了一聲。

  兩人都不算蠢笨,就沒有繼續問下去了。

  郭菀央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那校尉大人將所有的人都殺了,那定然是知道這事情的幕後主使。這充分說明,他是早有準備。

  他是故意看著我遇險!等到千鈞一髮的時候才出現!

  果然是很可惡。

  這些也就罷了。更關鍵的是,那刺殺自己這群人的盜賊,到底是什麼人?是針對自己而來,還是針對郭家而來,或者,刺殺自己只是一個引子,是針對燕軍而來?

  那傢伙定然是知道的,而且故意不讓自己這群人知道。

  郭菀央心想,要不要去找一個布偶來,寫上那傢伙的生辰八字找枚針來扎一紮?

  可惜,那傢伙的名字都不知道,生辰八字更是不清楚。

  之後路上也沒有其他事情可以記述。次日到了燕京,卻也沒有多加停留。郭玥張了張嘴,似乎想要提點要求,卻終於沒有開口。停歇了一個晚上,容媽媽雇了船,便沿著京杭大運河往南而下。

  現在的京杭大運河與數百年後的運河又不相同。元末一場戰亂,運河也荒廢了。這些年國家也沒有力量疏通。北方抵禦蒙古,需要大量的糧食,基本上依靠的還是海運。

  現在的運河,淺而且窄,運河兩邊靠岸的四分之一處長滿了水草。

  運河上倒是繁忙。來往的都是小船,最多的也不過是載重幾千斤的貨船,運載瓷器或者糧食的。也許是因為靠近碼頭吧,整條運河的水都顯得有些隂隂的,有些渾濁的樣子。

  這邊碼頭上,卻有三艘略大一些的貨船隻正要起航。看著船隻,吃水很深,看起來是沉重的玩意。並排的還有一艘很華貴的大船,靠著岸邊泊著,人來人往,卻不知是哪個貴族

  子弟,正要乘船往南。容媽媽給雇的船隻雖然也不算小,但是與那隻大船一比,那簡直是三歲孩子與八尺大漢並列了。

  靠著郭家的船隻邊上,還有一艘小船,竟然是極簡單的烏篷船。郭菀央倒是很懷疑這樣的小船能否走長途。

  在燕京城裡的時候,容媽媽就給水芸香與郭菀央買了兩個蓋頭。所謂蓋頭,與新娘子的蓋頭倒是有些不同,是一頂絹紗做的帽子,周邊一圈大大的帽檐,形狀與現代的草帽接近。帽檐的前方垂下一面薄薄的紗,遮掩後面的女子面目。薄紗透光透氣,只是面前景色竟然變得朦朦朧朧的,讓人看著不舒服。

  買這兩個蓋頭,那是因為碼頭之上,魚龍混雜,容媽媽生怕水芸香與郭菀央的面目給宵小瞧了去,生出事端來。車子到了碼頭附近,容媽媽便請郭菀央兩人將蓋頭戴上了,隨後下了馬車,走向自家僱船。

  坐船與坐車不一樣,雖然速度也不如何快,但是好在平穩了。上次坐船前來,郭玥還沒有記憶。這一次坐船,郭玥倒是新奇的很。立在船頭,吹著微風,一邊搖頭晃腦念唐詩: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帶著蓋頭,郭菀央扶著茱萸的手上了船,還沒有走進船艙,聽聞郭玥拽文,忍不住好笑:「你少來拽文了,杜牧不過是一個略略有些見識的書生罷了……」

  郭玥頗不服氣,說道:「姐姐,杜牧這首詩,難道說錯了?正是有了一條運河,我華夏才能南北貫通……」

  郭菀央方才笑話,只是笑話弟弟拽文的模樣,倒也沒有針對杜牧的意思。但是弟弟既然反駁了,當下也就淡淡的接了一句:「不錯,正是因為有了這一條運河,我華夏才能南北貫通。然而隋煬帝被人批駁,運河被人否定,隋朝由此滅亡,難道僅僅只是隋煬帝奢侈的緣故?」

  郭玥怔忡了片刻,說道:「難道不是?」

  畢竟只是十歲的孩子,不免少些見識。郭菀央淡淡笑道:「自古以來,為君王而不奢侈者,絕對不是多數。好享受、貪安逸乃是人之本能,唐高祖方稱帝便修宮室,唐太宗也有玩鷂鷹的笑談。為何其他人都不留奢侈之名,單單就隋煬帝成了千古的笑話?」

  郭玥訥訥說道:「我如何得知。」

  郭菀央輕輕一笑,說道:「其實亡國與否,與奢侈關係不大。一代君王,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與奢侈也關係不大。」

  郭玥這卻是不服了,亢聲說道:「為君王者,得天下之民力,自然要勤儉節約。難不成還提倡奢侈?姐姐難道不曾讀范文正公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這是在玩辯論賽了。郭菀央含笑說道:「弟弟,你有所不知。為君王者,為天下百姓做事,得天下百姓的供奉。如果自己衣食享受還要落在天下百姓的後面,尋常人卻哪裡肯干?心中既然不平,又怎麼肯為天下百姓效力?所以,能為百姓勤儉節約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君王,然而略略奢侈一些,也是分所應當,實不該將它當做君王的罪名。隋煬帝之所以落得一個千古笑話,其原因根本不是為了所謂的水殿龍舟事。」

  「那又是什麼原因呢?」郭玥撅起嘴,不服氣的問。

  郭菀央微笑:「那是因為,隋煬帝不知道如何統籌天下之事,不知道如何善用天下民力。若能善用天下民力,不致使江山崩潰,那麼即便是奢侈一些,也是小節而已。」

  郭菀央這些話,雖然是驚世駭俗,卻也能自圓其說。郭玥目瞪口呆,停了片刻之後才說道:「姐姐的意思是說,只要將天下治理好,那麼奢侈一些也無妨?」

  郭菀央笑道:「正是。」

  姐弟兩人正在說話,卻驀然聽到了一句邊上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為君王者,為天下百姓做事,得天下百姓供奉。這位小姐的意思,是君王得天下百姓供奉之前,必須先為天下百姓做事?」

  聽聞那個聲音,郭菀央心中咯噔了一下。自己方才與弟弟辯論,竟然忘形了。忘記了現在是明朝,不是宋朝。老朱家的那位皇帝爺爺,是

  連《孟子》也要刪節閹割的人物。自己這些話,如果傳出去,那可是大大不妙了。

  只是……自己現在似乎被人聽見了。

  聽見了也沒啥,死不認帳就是了。當下轉頭,隔著蓋頭,卻看見隔壁的烏篷船船頭,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一身半舊的水藍底子書生冠服,繫著藍色腰帶,翻出白色衣領,露出藕荷色褲子。路途不近,又隔著蓋頭,看不清真正面目,只看見了下頦三縷長須,一雙眼睛清亮有神。身側跟著一個垂髫童子,大約十來歲年紀,穿著一件半舊的靛青底子白色玉蘭印花半袖圓領袍,有些寬大,袖子空蕩蕩的相當難看,大約是大人衣服改造成的。

  見是一個書生,郭玥忙行禮。那書生還禮,說道:「這位公子小姐,還要請教。」說是公子小姐,其實卻是向郭菀央發問。那後面的垂髫童子,清亮的眼睛也就定在郭菀央身上。

  郭菀央側過身子,斂衽為禮,聲音輕柔:「這位先生想必聽錯了,小女子與弟弟,只是在談論些運河風物而已,素來沒有學問,這等大事,卻是不敢置喙的。」

  那書生怔了一怔,片刻才回過神來,說道:「小姐說的是,想必是小生聽錯了。」

  郭菀央見那書生不堅持,心中思忖道:「倒也不是書呆子。反正這個時代也沒有錄音設備,運河之上又嘈雜,除了這個書生之外也沒有外人聽到,這個書生即便去告密想來也沒有證據。」放下心來,笑顏如花,說道:「既然這樣,小女子與弟弟就失禮了。弟弟,外面風大,咱們進去罷。」

  郭玥撅著嘴巴說道:「又怕我淋雨了,又怕我吹風了,又怕我曬著了……總是這樣,將我牢牢的管著,我……」

  郭菀央笑了起來,說道:「好了,我不管你了……你可要知道,你的體質虛著,前幾天坐馬車又累。現在萬一曬出病來,姨娘又要累了。」

  郭玥聽郭菀央這樣一說,登時就變了主意。他別的好處不多,唯一可提的一項就是孝順。當下就進船艙去了。郭菀央也進了船艙,拿下蓋頭,將帘子放下來,隔著透光的百葉窗簾往外看。

  那書生還立在船頭之上,拿著一本書,來回踱步,卻不知喃喃自語些什麼。不由再度一笑,說道:「果然是書呆子!」心完全放下來。

  卻見碼頭那邊,聲音嘈雜,有人匆匆奔過來,大聲叫喊:「希直兄可還在?」遠看那冠帶,卻是一個書生。

  聽聞碼頭那邊大聲叫喊,那烏篷船的船頭立著的書生轉過身去,說道:「方孝孺在此。」

  聽聞船頭對話,郭菀央生生的打了一個激靈!

  那個三十餘歲的中年書生……就是方孝孺?是的,記起來了,方孝孺的字,就叫希直!

  方才與我對話的,就是方孝孺?

  方才是方孝孺想要向我請教?

  一瞬之間,渾身的血液都湧上了臉頰。

  郭菀央自然知道方孝孺。中國歷史上史無前例的「誅十族」事情,就發生在這位剛正不阿的先生身上。翻閱史書的時候,郭菀央也曾嘆惋,但是對於這個歷史人物,更多的卻是崇敬。

  只是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與偶像面對面了。

  卻聽見邊上郭玥怔怔的聲音:「前面就是……希直先生?」

  郭菀央知道,方孝孺此時已經名滿天下。郭玥小小年紀就成了方孝孺的粉絲,那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卻聽見郭玥的聲音:「方先生就在隔壁的船隻上……姐姐,我過去向他求教一番可好?」

  郭菀央正在神遊,卻聽郭玥這般說話,這才驀然驚醒。卻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來,郭菀央臉色不由微微發白,疾聲說道:「不可以!」

  笑話,幾年之後,方孝孺就要被誅十族了,其中的第十族,就是學生!

  自己的弟弟是方孝孺的粉絲,現在又有機會認識方孝孺,萬一被方孝孺一忽悠,變成了方孝孺的學生,那可怎麼辦!雖然崇敬這位老先生,但是卻沒有想過要拿弟弟的生命去冒險啊。

  郭玥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

  不過這些想法都說不出口,郭菀央想了片刻,才娓娓說道:「希直

  先生素來中正。方才船頭之上,你姐姐大放厥詞,都被先生聽了去了。先生詢問,你姐姐卻又耍賴。聽聞那邊船頭是希直先生,你又眼巴巴的過去討教……這在希直先生眼中看來,我們姐弟可成了什麼人了?」

  郭玥撅嘴說道:「希直先生可是君子之中的君子,不見得會與我們兩個孩子計較這么小的事情罷。」

  郭菀央微笑說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孩子?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孩子,那就該知道,希直先生現在有客人來訪,你去湊什麼熱鬧呢?」

  郭玥悻悻說道:「希直先生近在咫尺,卻要失之交臂……這些年希直先生遊歷天下,好不容易在這個碼頭遇上……」

  「也罷了。」摸摸弟弟的小腦袋,郭菀央笑道,「你好好讀書。等有學問了,再去與希直先生討教也不遲。你才十歲,等過了弱冠之年,可以出外遊學了,到時候再去探訪希直先生就是。」

  「……也是。」郭玥畢竟還是一個孩子,被姐姐這樣一安慰,馬上就生龍活虎起來。

  弱冠之年是二十歲。嗯,如果靖難之役還照著原來歷史發生的話,幾年之後方孝孺就該被朱棣陛下殺了。

  給弟弟畫了一個天大的甜餅,可惜,除了郭菀央之外,誰也不知道這只是一個畫出來的大餅。

  郭玥讀書去了,郭菀央卻是翻出了一點繡活,拿著進了水芸香的房間。除了容媽媽之外,四個女子已經在這裡會齊了。船上無事,身為女子,自然要做點針線了。

  這個身子的前任,能做一手好針線。尤其是繡活。承蒙這個身子的前任的餘蔭,郭菀央倒也能繡一點東西,只不過水平卻是不如前任高明罷了。

  只是既然穿越成了大戶人家的庶女,繡活總要練起來。郭菀央是一個很盡責的穿越者,穿成啥角色就盡心盡力扮演好啥角色。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卻聽見外面有很整齊的腳步聲。那是碼頭上傳來的腳步聲。郭菀央有些經驗,一聽就知道,那是士兵的腳步聲。隨後腳步聲有些雜亂,那是一群人在上船?

  士兵的腳步聲?

  燕王府?郭菀央再往碼頭看去,不出意外的,果然在船頭看見了幾個穿著整齊的軍士。還有一些兵士,正在上另外一邊的那艘大船。果然是燕王府派人進京?正思忖著,眼睛一錯,竟然在那船頭看見了一個似乎有些眼熟的身影。似乎是曾經有兩面之緣的校尉大人?再仔細去看時,那身影卻是消失不見了。

  難不成是看錯了?眼睛看著窗戶外面,水芸香卻是說話了:「央央,你過來,姨娘教你這個新的花式怎麼繡。」

  郭菀央知道,這是水芸香對自己的批評了。怪自己不該眼睛不錯的看外邊呢。急忙收回目光,做到水芸香身邊。

  一邊做繡活,母女二人說了些閒話。船隻已經往前行了,速度卻是不快。桂華出去又進來,輕聲笑道:「容媽媽說了,好生幸運,燕王府今天要派兩位世子進京向皇上皇后請安。我們就先慢慢前行,然後跟著燕王府的船隻走罷。容媽媽已經去與燕王府的人打過招呼了,准許我們跟在後面呢。」

  郭菀央心中一動。燕王府兩個兒子進京?就乘坐身邊的兩艘大船進京?

  那個校尉……也在船上?

  心中卻莫名的湧起一點說不出的滋味來。

  水芸香點頭,笑道:「容媽媽想得周到。」一路之上擔驚受怕,如果跟著燕王府的船隻進京,就不用擔心水盜了。水芸香自然知道這個道理。雖然早些在路上可能得罪過燕王府的人,但是那麼一點事情,已經揭過了是不是?

  不過片刻,郭菀央卻感覺到了船只有些晃動。抬眼看窗外,就看見那艘華貴的大船從自己船邊行駛過去了。後邊又有三艘沉重的貨船,緊緊跟著那艘華貴的大船行駛過去了。接著又是一堆雜七雜八的小船。烏篷的,白篷的,都是貨船。

  一艘一艘,慢慢的,都從郭菀央這艘船邊上,超過去了。

  茱萸奇道:「我們的船夫怎麼不快一點,都被他們拉下了!」

  卻聽桂華嘴巴一扁,說道:「茱萸姐姐,你這就不知道了是不是?

  這些船,都是燕王府的,一起去南京的……我們只是蹭光的,自然不能跟得太緊。」

  茱萸奇道:「燕王府帶了這麼多人進京?帶了這麼多貨物進京?」

  桂華說道:「那是進貢給皇帝陛下的……東西自然就多了。」

  茱萸打開了帘子,指著外面的小船,說道:「你看這艘小船,都破成什麼樣子了?燕王府找不到船了,用這樣的小船載貨給皇上進貢?」

  茱萸這話說得利索。桂華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郭菀央一笑,說道:「罷了罷了。依我看來,這些船,是燕王府的,但是又不是燕王府的。」

  茱萸桂華一起問道:「這話怎麼講?」水芸香也睜大了眼睛看著女兒。

  郭菀央笑道:「我聽說,皇家的船隻經過各地,都是不用繳納賦稅的。可是其他的商船卻不一樣了,每過一處,都要繳納很多賦稅。燕王府帶了這麼多船隻進京,說起來都是燕王府的,其實……我想其中不少,應該是如我們一般,想要蹭光的。」

  郭菀央說完,卻聽見門口容媽媽含笑的聲音:「小姐竟然連這個也懂得。」

  郭菀央笑道:「可惜我們知道消息太晚了,否則昨天也去燕京城裡採辦一些貨物,順路帶進京去,也少少發一筆小財。」

  一群人都是大笑。水芸香抿嘴說道:「家裡胡說八道也就罷了,等外人面前,可不能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來。」

  容媽媽笑道:「水姨娘你只放心。小姐雖然年幼,說話做事竟然是極穩妥的,我看尋常孩子都難以及得上她。這事情老婢原先也想過的,不過事情緊急,沒奈何罷了。」進來,笑著說話:「果然是這樣。本來是打算跟緊一些的,不過看著這些船隻,各式各樣,船隻的主人,也是各種各樣人等,並不整齊。雖然都與燕王府有些關係,但是畢竟不甚熟悉。我們船上,又有女眷。有了這樣的過慮,我才吩咐跟慢一些,咱們跟在最後面比較好。」

  水芸香這才恍然,說道:「媽媽想得周到。」郭菀央也說道:「多謝媽媽了。」容媽媽這樣安排,出發點還是為了自己母女,自然不能沒有表示。

  說著話,身下的船隻卻也加速了,跟上了隊伍。郭玥計算了一下,說道:「這隻船隊,少說也有三十艘船!」

  郭菀央笑道:「船隻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萬一碰到什麼事情,那就將整條河道都堵住了。」

  郭玥瞪著郭菀央說道:「就你會說讓人煩惱的話。」

  一群人都是大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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