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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23-08-21 21:46:33 作者: 白裙
  穿越的第三十四天。

  將手中的書籍給合上,郭菀央第一百五十二次嘆氣。

  是的,她叫郭菀央,不叫水菀央了。

  頭上梳著可愛的雙丫髻,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個虛歲十歲的小女孩。三十四天之前,這個身子的正主因為中暑而去世。水菀央占了這個身子,從此成了郭菀央。

  手上的書籍資料是家中的下人從遼陽搜羅來的,本朝的詩集、方志、遊記之類的雜書。加上郭菀央自己平時旁敲側擊搜羅來的消息,三十四天下來,直到今天,郭菀央終於下定決心,給這個朝代下一個結論。

  這是明朝,沒錯。現在是洪武二十七年,也沒錯。

  只是……這個明朝,與郭菀央知道的明朝,不完全一樣。就好像是一個畫工拙劣的孩子,想要臨摹一幅名畫,畫出來的,卻有些不少的走樣。郭菀央知道的幾樁大案子,例如什麼藍玉案、胡惟庸案,發生都發生了,牽涉面卻沒有郭菀央知道的那麼廣。其中,據郭菀央所知,李善長不是因為胡惟庸案被殺,而是死兩年之前。死亡原因麼,基本上可以判定是壽終正寢。還有有名的青田劉伯溫,似乎也還活著,還優哉游哉的在甌江邊上釣魚;還有更緊要的,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腳馬皇后……現在居然還活著!郭菀央可是記得,馬皇后可是早就死了的。是洪武十五年?還是洪武十六年?反正,有些閒著沒事幹的史學家,就曾評論說,如果馬皇后不死,朱元璋也許不會變得這麼暴虐……那些當然是狗屁居多。

  自己的便宜父親郭銘,是定國侯郭英的兒子。郭菀央不是歷史愛好者,只是看《明朝的那些事兒》時隱約有些印象,知道郭英是在朱元璋的屠刀之下碩果僅存的開國功臣,後來曾經參加過靖難之役,不過吃了敗仗。

  也就是說,原先歷史上的郭英,洪武二十七年的時候身子應該還健壯得很。可是現在,自己卻聽說,自己的便宜爺爺身子已經很不好了。早在五月份的時候,南京城裡就傳來了郭英身子欠安的消息,於是自己的便宜父親郭銘就得了遼王朱植的恩旨,回南京盡孝去了。當然,郭英如何,郭菀央並不十分關心。因為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便宜爺爺。

  郭菀央猜測,這是因為之前有一個穿越者,小小的變動了一下歷史的緣故。雖然大體上還是照著原來的歷史發展,但是蝴蝶已經張開了翅膀,誰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

  面對著這樣似是而非的明朝,郭菀央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跑來炒房地產那是建立在自己歷史預知的基礎上,但是若是歷史發生偏差,永樂皇帝不遷都了,自己還怎麼搞房地產投機運動?

  是的,郭菀央這一回穿越,主要目的是一個:上明朝,玩一場轟轟烈烈的房地產投機運動——就相當於玩網頁遊戲了!她打算在永樂大帝決定遷都的前夕,將大半個北京城買下來,好好在古代過一把房地產大鱷的癮!

  在現代水菀央買不起房子,在古代郭菀央要過一把炒房的癮。

  值得慶幸的是,太子朱標已經在三年前死了,現在的太子爺,是朱標的兒子朱允炆。燕王朱棣還是呆在北京養馬練兵。發生靖難之役的必備條件,並沒有走樣。

  不過不管如何,房地產投機運動還是要暫緩,至少還是要先將面前的生存問題解決下來。這個家實在太窮了,沒有資本,將來怎麼買地?可惜,自己繡活女紅,不是最強的;自己能畫的幾張圖紙,卻是不敢輕易拿出去。這個時代沒有專利法,自己的構思被人抄襲了,到時候也沒地方說理去。

  正在思想著,卻聽見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有一個著急的聲音響了起來:「小姐,您在屋裡麼?」

  郭菀央將手中的書都合上,說道:「茱萸,怎麼了?」

  十四歲的丫鬟茱萸,掀開帘子進了來,就輕聲告訴:「小姐,有大事了!南京……來人了!聽口氣,是要將您與少爺,都帶到南京去!那邊來的人一定要見公子和小姐,奶奶吩咐您與公子過去……」

  郭菀央略略吃了一驚,稚嫩的小臉上的神色卻也沒有多大的改變。站了

  ..

  起來,說道:「給我換一件能見客的衣服……人在哪裡,瑞氣堂那邊麼……我去瞧瞧。」

  ……

  時間已經到了七月,雖然是遼陽,暑熱也尚未消散。

  夕陽已經落山,整個院子都籠罩在一片薄薄的暮色里。石子小徑邊上草蟲里,傳來了蟲子的鳴叫,聲音尖脆悠長,有些淒切。

  石子路有些燙人。

  茱萸打著傘,郭菀央與弟弟一道,在「瑞氣堂」的抱廈邊上站定。

  瑞氣堂里,傳出了一個爽利高亢的女聲:「水姨娘。這邊的事兒,太太已經一五一十的都向老太太稟明了。老太太聽說有這樣的事兒,也是極歡喜。老侯爺的病體也因此減了幾分。太太說了,這次一定要請姨娘去南京。如果姨娘不肯去,那沒辦法,儘管太太自己身子不好,也要掙扎著親自過來相請,即便送了性命也不在乎。姨娘為郭家生了一子一女,那是郭家的大功臣,老爺居然將這樣的功臣冷落了這麼多年……太太可是好生將老爺埋怨了一頓呢!」

  郭玥的手又濕又冷,他的額頭上卻有豆大的汗珠。他低聲問道:「姐姐,裡面說話的女子是誰?這嗓門好高。怎麼對娘這麼無禮?」

  郭菀央掏出月白色的繡花鑲邊手絹,將弟弟臉上的汗珠抹去,低聲說道:「弟弟,等下進了門,不要稱呼娘做娘了,要稱呼做姨娘。」

  郭玥不懂。想要再度發問,卻聽見姐姐悠悠的嘆了一口氣,口氣沉鬱之極。雖然不懂事,卻也聽得懂姐姐這口氣,一時之間,竟然不敢發問了。

  站在邊上的丫鬟茱萸,看著面前的公子小姐,情不自禁的輕輕嘆了一口氣。跟在小姐身邊五年,自然知道這個小姐是極其聰慧的。

  可惜這麼聰慧的小姐,竟然不幸托生到一個外室的肚子裡。庶女的身份本來就低賤,更何況是沒過明路的外室生的庶女,或者說是私生女。

  郭菀央的母親水芸香,本來也算是書香門第家出生的好女兒。可是前些年朝堂上發生了幾樁大案子,水芸香的父親也不知道怎麼被牽連到了,丟了性命,家族也就敗落了。水芸香被叔母賣給人家做奴婢,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郭銘,就成了郭銘的外室。

  郭銘的太太,乃是龍江衛指揮使丁忠的侄女。將門虎女碰上了將門兔子,當然只有一個結果。郭銘不敢將外室帶回家中,甚至在外室給自己生了兩個孩子之後也不敢給水芸香一個名分!

  遼王朱植開府,郭銘被任命做遼府典寶,跟隨朱植遠赴遼陽,當下就偷偷的將水芸香帶到了遼陽。

  當時丁氏尚留在南京未曾過來,郭銘就買了院子,給水芸香居住。兩人也算過了兩個月的你儂我儂的蜜月期。可是沒多久,太太就來到了遼陽。太太來到了遼陽,郭銘生怕家宅不睦,自己也不再輕易去水芸香處走動,到了後來,竟然就漸漸疏遠,不再來了。不過還是有些良心,每個月也能派人給水芸香送上一筆錢。

  經濟大權既在丁氏手中,郭銘能偷偷拿出來補貼外室的錢財自然也是極少。到了今年五月,郭銘父親生病,遼王開恩,准許郭銘夫婦回南京盡孝,這點錢財,自然也就斷了。

  這些日子,水芸香的生活也是愈加艱難了。唯一的安慰就是兩個孩子乖巧聽話,日子再苦楚一些,也算是有一個指望。

  如今卻沒有想到,正室夫人來要人了。

  裡面傳來了一個有些懦弱的女聲:「容媽媽。水芸香出身低賤,不過是承蒙老爺看得起,這才收了芸香。如今蒙太太恩惠,要給芸香一個名分,芸香哪裡有不欣喜的道理。只是……現在天氣還熱著,兩個孩子又還年幼,只怕趕不了道路……」

  卻聽見那爽利的聲音再度響起:「水姨娘。太太說了,讓姨娘過了這麼長時間的苦日子,那是她的不是。等姨娘進了京,她再親自向姨娘賠罪……至於暑熱什麼的,太太也都考慮到了。兩個孩子那不是姨娘的孩子,那是太太的孩子呢。太太雖然沒有見過這兩個孩子,但是她疼愛孩子的心情,也不比姨娘差了。太太說了,水姨娘您出身雖然是小戶人家,但是能得老爺寵

  愛這麼多年,想來也是一個極通人情的賢淑女子,想來不會讓太太難做。您可知道,自從有小公子的消息之後,老太太可是將老爺狠狠的責罵了一頓……」

  「容媽媽,我不是說……我只是說,兩個孩子身子弱,怕中暑,想等入了九月再走……」水芸香的聲音囁嚅著,明顯是底氣不足。

  郭菀央皺了皺眉。娘親看起來抵不住這個容媽媽的攻勢了。要不要進去,打斷他們說話?

  才提起腳,聽見裡面又說話了:「太太人馬都派來了,全套馬車備著呢。此外還帶了藿香散、酸梅子、杏仁果脯等一堆路上用得著的葯和零食……不用公子小姐走半步路,公子小姐只要在馬車裡坐著就可以了。再加上老婢奉命來邀請公子小姐和姨娘一起進京,那是擔著天大的擔子,自然盡心盡力的服侍兩位主子。姨娘放心,若是兩位小主子有個感冒咳嗽什麼的,就先將老婢的性命拿了去……」

  水芸香囁嚅道:「容媽媽,不是芸香推脫,實在是兩個孩子身子太弱。這個夏天玥兒已經中暑了兩次了,央央上次中暑,也幾乎送了命……」

  卻聽見那容媽媽很快就接上話:「如今天氣已經涼快下來了,姨娘放心。定然出不了事兒。別的且不說,就是老太太,也是眼巴巴的望著這對孫子呢……姨娘您也是知書達理的人家出來的,難道能讓老人巴巴等著?太太說了,姨娘定然不會讓老太太失望……」

  水芸香一時語塞。郭菀央知道,水芸香已經詞窮了。雖然對古代的大宅門生活很好奇,但是郭菀央卻沒有去參與家斗的興趣。何況水芸香乃是一個出身卑賤的外室,外室養育的庶子庶女,與人家斗的先天條件就是不足。

  郭玥低聲問道:「她是在說我們?要將我們帶到南京去?」

  郭菀央點了點頭,低聲吩咐道:「弟弟,等下你什麼話也別多說。記住,不能稱娘親了,要稱『姨娘』。」微微向茱萸示意,牽著弟弟的手,就上了台階,邁進了瑞氣堂。

  瑞氣堂上,坐著兩個人。聽見聲響,兩人都將目光轉過來。

  主位上坐著的是娘親水芸香,哦,按照規矩,應該稱呼做姨娘。因為見客,水芸香穿著比尋常要講究一些。上身一件對襟的湖藍色小袖褙子,下身是天青色的荷葉襦裙,那是上好的棉布料子。頭上梳了一個高高的螺髻,螺髻的前面揷了一支菊花樣式的金鑲玉步搖,上面綴了兩顆珍珠,正在額前微微的晃動。本來與這支金步搖相映襯,耳垂邊上應該綴一副珍珠璫子,只是水芸香卻再也找不到耳環了,也只能這樣光著兩個耳垂出來見人。

  郭菀央知道,那是金鑲玉步搖是水芸香唯一拿得出手的首飾了。

  只是首飾不能掩蓋母親眼睛裡的憂愁。她的眉毛微微的蹙著,囁嚅著想要說話,卻又不知如何拒絕。不到三十歲的女子,額頭上已經有了幾分滄桑。

  客座上坐著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女子,高高的髮髻上圍著一個黑絨布勒子,正前面綴著六顆珍珠,中間一顆黑的,四周五顆白的,每顆都有自己小指大,正組成梅花的樣式。勒子上方是一個烏黑油亮的髮髻,頭髮紋絲不亂,上面明晃晃的揷著一個金花簪子。上身是一件駝色暗花緞上衣,下面是一件駝色纏枝蓮地鳳襴妝花緞裙,腳上穿著一雙蝙蝠雲紋花緞子鞋,鞋面上綴著兩顆大大的珍珠。看衣服料子,竟然比娘親還要華貴幾分。她長了一張異常方正的臉龐,一雙丹鳳眼往上翹起,嘴角邊上的褶紋卻是往下彎曲,讓人覺得異常的不和諧。她看著郭菀央與郭玥,嘴角就掛起一個極熱情的笑意,一步上前,拉著郭玥的手,就笑道:「好一對粉妝玉琢的瓷瓶兒!更難得面貌也是如此相似……姨娘真的是好福氣,這樣一對公子小姐,就是老婢看著,也是心中歡喜的了不得!這番去了南京,定然能討得老太太歡喜……姨娘也真是好耐心,這樣一對孩子,居然也就這樣私藏起來,不讓我們知道!」又嘖嘖說道,「可憐的孩子,都十歲了,還沒有見過嫡母……」

  郭玥訥訥的,倒是說不上話。郭

  菀央見容媽媽舉動無禮,皺了一下眉頭,不動聲色拉回了弟弟的手,甜甜笑道:「容媽媽果然是太太身邊過來的人。氣派氣度……我們這般沒見識的,可是從來也沒有見過呢!」

  郭菀央話里藏針,容媽媽卻也不能不表示,當下笑道:「老婢見到公子小姐,是歡喜得糊塗了。」當下就作態要行禮。郭菀央哪能真的讓容媽媽行禮,當下急忙將她拉著,磕磕巴巴說道:「容媽媽是母親身邊最得力的人,也算是我們的長輩,哪能向我們行禮的道理。」

  雖然說,庶子庶女都算是主子,但是郭菀央與郭玥是什麼身份?真箇與太太身邊的貼身嬤嬤較起短長來,到時候怎麼死都不知道。

  容媽媽本來也不打算向這對庶子庶女行禮。她是武定侯府邸里的老人了,哪裡看得上這樣的野種?當下就作罷。眼睛看著郭玥,卻笑著問道:「玥哥兒。央姐兒。老婢今日代老太太還有二太太來問你們一句,你們可願意隨著老婢一道上南京?」

  郭玥說不上話。郭菀央秀氣的眉毛挑了一挑,嘴角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說道:「容媽媽,南京好玩嗎?」

  容媽媽見孩子這樣問,當下笑著說道:「回小姐,南京自然是極好玩的。」聽郭菀央這樣問,心卻放下來,孩子好玩,那就好說。

  郭菀央甜甜一笑,說道:「容媽媽,我的母親……對我們好不好?」

  容媽媽連聲說道:「太太對你們兩個自然是極好的,自從知道了你們兩個之後,也不知嘮叨了幾回呢!所以大熱天的,就將老身給派出來了!」

  郭菀央又笑了,說道:「我就知道太太一定極疼愛我們。所以……如果我們急著趕路,萬一路上中暑了,累著了,太太也要心疼的。太太心疼壞了,媽媽也要心疼的……不知是不是呢?」

  容媽媽萬萬想不到,面前這樣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居然會順著言語給自己下套。心中一凜,這才仔細的打量著面前的郭菀央。方才雖然也拉著兩個孩子說了一通話,但是容媽媽的心並沒有放在這個女孩子身上。

  面前的小女孩梳著個簡簡單單的雙丫髻,上頭一點珠翠也無;上身是一件粉紅折枝花卉褙子,不過已經半舊了,花邊已經有些磨損,那粉紅色也不甚鮮亮。下面是一件白色百褶裙,倒還有七八分新。只是這樣有些半新不舊甚至是有些寒酸的衣裳,卻更加襯托得面前的女孩雙眼清亮似水。

  對上小女孩的目光,容媽媽猛然覺得,似乎是一盆冷水,從自己的頭頂淋下,不由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戰。隨即乾笑道:「雖然這樣說,不過小姐也要體諒老侯爺、老太太、太太看你們心切是不是?」

  郭菀央知道母親無能,這時候容不得自己藏拙裝傻了。好歹自己已經有了十歲的年紀,世家子弟里,早熟兒多得是,自己早熟一點也不算另類。當下就直視著面前的容媽媽,脆生生說道:「容媽媽。您也知道,我不是尋常的懵懂無知的孩子。這些年隨著母親受了這麼多苦楚,好歹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們住在遼陽城了這麼多年,不曾離開;當初父親養我母親的時候,也不曾瞞著遼王府里相好的同僚。太太在遼陽城裡也住了這麼多年,難道就一絲絲風聲也不曾聽說?既然在遼陽城裡也不曾聽說,那回了南京城,又怎麼偏生就知道這裡的事情了?這事情好生奇怪,這是其一。現在太太要將我們接回南京,那本來是好事;可是太太又何必如此心急?我母親不過是想要略微拖延幾日罷了,七八年都過下來了,難不成就差了這半個月?這也讓我好生不解,這是其二。」

  容媽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女孩子。頭上是那俏皮可愛的雙丫髻,身量也不曾長足,可是偏生說出來的話卻是條條在理,就是大人也不見得能有這般見地!心中凜然,當下將調子放溫婉了一些,說道:「小姐。你是知道的,老爺對太太是敬重得緊。太太在遼陽的時候,也是知道一些兒風聲的,不過得不到老爺的確認,因此也不敢造次。如今得了老爺的確認,自然是不敢遲疑了。」

  郭菀央又是甜甜一笑,說道:「容媽媽。雖然您這樣說,我們卻到底不敢十分相信。不要笑我年幼見識短淺,這些日子也曾聽說過幾樁案子,都是拐賣幼兒的。我姨娘養我們這麼多年,下半輩子都指望在我這個弟弟身上,好歹也總要小心。我姨娘只認得一個父親,與太太卻沒有來往,也不認得媽媽。因此小心一些,也是不錯的,是也不是?」

  容媽媽聽郭菀央說得利利索索,不由再度將眼睛盯在小女孩兒身上。女孩子並無一絲懼色,只是笑吟吟的看著容媽媽,臉上的笑容,自然是純潔無比。

  郭菀央上輩子的職業是售樓小姐。作為售樓小姐,接待過各種難弄的客人,臉上的笑容自然也無可挑剔。

  容媽媽將小覷之心盡數收起,只說道:「小姐,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真以為,你是侯府里養出來的。不過實情如此,小姐不相信那也就罷了。」

  郭菀央笑吟吟說道:「既然這樣,那么媽媽請便罷。不是我們無禮,若是不見父親真人,我們還真不敢輕易跟著媽媽走。」

  容媽媽臉色變了幾變,片刻之後才幹笑道:「三小姐說話好生爽利,難不成老婢手上的老爺書信,也是造假的不成?」

  郭菀央眼睛眨也不眨,當下只笑答:「雖然當日父親也留了一些手澤在這裡,可是書信這東西,是很容易偽造的。」

  容媽媽差點氣得胸膛起伏,說道:「小姐,不遵嫡母之命,難不成要太太用繩索將你捆到南京去不成?」

  郭菀央甜甜笑道:「父親在遼陽做官多年,也有不少相好的同僚知道我母子的存在。媽媽將我們捆過去,只怕瞞不過他們。等這個笑話傳遍遼陽,又傳到南京,只怕母親要成了笑話,對父親前程也有關礙呢。母親可是大家太太,怎麼可能鬧這樣的笑話?」

  容媽媽幾十年來頤指氣使,做慣了高等奴才,卻哪裡料到自己居然在一個小小的庶女面前吃癟。只是面前這個小丫頭雖然是庶出,卻到底是小姐,自己不能太過無禮。何況太太還有求於這母子三人。當下強自摁下心中怒火,沉聲問道:「小姐,你到底要怎樣才能信了我們?」

  郭菀央端正了臉色,小碎步上前,襝衽為禮。

  方才還氣勢洶洶,卻突然行禮,前倨後恭,容媽媽竟然有些不明所以,當下將郭菀央的的手托住。郭菀央低下頭來,聲音里已經略略有些哽咽之意:「容媽媽,您是太太身邊最得用的長輩。方才說話衝撞,還請您原諒。您也得知道,我母子三人這些年來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實在是杯弓蛇影怕了。現在雖然知道太太是好意,您是好意,但是如果您不將實話告訴我們,我姨娘又怎生放心讓我們姐弟上南京?遼陽苦寒,卻好歹還能做些針線相依為命。再說,媽媽也看見了,我姨娘這樣的性子,去侯府錦衣玉食,也不見得是好事。您也知道,我姨娘是斷斷沒有其他心思的。」

  抬起眼睛,眼窩裡已經是汪汪的一泡淚水,更顯得楚楚可憐。邊上的水芸香,見女兒說出這樣的話來,當下忍耐不住,就低聲抽泣起來。那郭玥看看娘親,看看姐姐,也哭了起來。

  這樣一哭,倒是將容媽媽鬧了個手足無措。看著面前的女孩子,不覺起了幾分心疼的心思。

  郭菀央知道,這個容媽媽是做慣了人上人的。自己方才太強[yìng]了,一個處理不好,自己就多了一個仇敵。所以,意思既然表明了,不妨演一下弱勢,扮一下可憐,讓這個容媽媽將仇視的心思收起來。

  容媽媽遲疑了片刻,看著面前的女孩字,心中思量了很久。自己也半輩子了,也見過不少聰明的女孩子,卻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面前這個。雖然說庶出女孩前程有限,但是這個姐姐主持事情,想必郭玥也會有一些前程。何況郭玥還是老爺的長子,雖然是庶長子。今日賣給這母子三人一個好,也不見得是壞事。沉吟著才說道:「看來老婢是多慮了。三小姐見識如此清楚,老婢不豁出去,想來三小姐也不會容許公子進京。老婢就說實話了罷……姨娘可知道,南京城裡,說不

  定有天大的富貴,在等著玥哥兒?」聲音卻是放得極低了。

  郭菀央心中一驚,當下對四周掃視了一眼。

  水芸香這所宅子,只有三間兩進,男僕女婢加上母子,只有六個人。當時伺候的在瑞氣堂的,只有茱萸還有一個老媽子。茱萸是識得眼色的,當下就與老媽子下去了。

  水芸香遲疑道:「天大的富貴?」

  容媽媽臉色變了幾變,片刻之後才說道:「水姨娘,您是有福氣的,生的這樣一個小姐。不過您與小姐公子,卻……要給老婢發一個誓言來,千萬不能漏一絲口風,讓其他任何人知道這是我說與小姐姨娘聽的……否則,老婢就死定了。」

  郭菀央當下就說道:「我發誓就是。不過容媽媽可不能拿假話來糊弄我們。」對於一個現代人來說,可還真沒有將發誓當一回事兒。

  水芸香也發了誓。郭玥卻說道:「既然對容媽媽有礙,那我就不聽了罷。」就自己下去了。

  容媽媽想不到這個男孩也如此有個性,當下怔了神。片刻之後,才低聲說道:「如今老侯爺身子欠安。公主與駙馬是不會來眼熱這個爵位的,然而三房那邊卻有一些小動作,他們又有了一堆嫡出庶出的兒子。我們二爺……身邊,卻還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

  母女兩人臉上一齊變色。水芸香性子懦弱了一些,但是也不愚蠢。何況容媽媽說得如此明白?雖然還不是很清楚什麼爵位繼承的規矩,卻知道大約是什麼意思了。

  本朝的規矩,爵位繼承,向來是立嫡立長。不過郭家的情形,卻是例外。嫡長子郭鎮,尚永嘉公主。按照明朝法度,駙馬都尉已經失去了繼承定國侯爵位的資格。次子郭銘,近年來一直跟隨著遼王朱植在遼陽,擔任遼府典寶一職。雖然也算得上是遼王親信,但是由於王府的局限,郭銘至今還是一個正八品。三子郭鏞,這些年來一直跟隨在父親身邊,出征魚兒海,操練禁軍,現在是五軍都督府經歷,正五品,比郭銘強多了。何況郭鏞雖然隨著父親南征北戰也時常出外,他的妻子卻是常年住在南京,承歡老太太膝下。自古是皇帝愛長子,百姓愛麼兒,何況是一直都留在身邊的麼兒。如果郭英上書朝廷,要以三子有孫的理由請跳過二子將爵位傳給三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水芸香眼皮子跳了一跳,心也猛烈的跳起來。作為一個上不了台面的外室,她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兒子居然有機會得到這樣天大的富貴!

  水芸香還沒有說話,郭菀央卻說道:「媽媽此話差了。玥哥兒雖然是父親的骨肉,但是卻是庶出。即便到了南京,也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罷了。太太又何必費這麼大的心思呢。」

  庶子地位極低,那就是比庶女奴才高了一等而已。不清楚的人,去看看紅樓夢就知道了,賈寶玉與賈環,那待遇可是兩個級別的。

  容媽媽咬牙,說道:「太太與老爺打算,去了南京,就帶玥哥兒進祠堂,將玥哥兒記在太太名下……玥哥兒就成了嫡出的了。水姨娘,太太是拿出十二分的真誠來做這件事的,這事兒若是成了,那……玥哥兒面前是多大的前程?你做姨娘的,難道不為孩子考慮一下?」

  郭菀央淡笑了一聲,說道:「容媽媽,這些都是好事……只是民間有一句俗話,多大的飯碗盛多少飯,容媽媽,太太這次端出來的飯太多了,只怕玥哥兒吃不下呢。」

  容媽媽氣結,片刻之後才說道:「水姨娘,您自己想罷。即便是吃不上那鍋大米飯,但是就是鍋巴,也比這遼陽好是不是?我看哥兒也讀書了吧,如果能去南京讀書,豈不是比在遼陽讀書好上一千倍?別的且不說,如果能靠著侯爺的恩蔭進個國子監,將來做個小官,豈不是比你母子在遼陽苦熬要強得多?到時候,就是你姨娘,也能靠上這個孩子享上清福呢!」

  郭菀央遲疑了片刻,眼睛看著水芸香。正如容媽媽所說,去南京,對水芸香不見得是好事,但是對於郭玥來說,卻是天大的機遇。自己如果就這樣拒絕了,只怕娘親要與自己生了嫌隙。嘆了一口氣,說道:「姨娘,你自己決斷罷。」

  水芸香垂下眼瞼,聲音卻是不容置疑:「央姐兒,你別說了……容媽媽,我且收拾收拾,大後日就與你一道走罷……不管前面如何,我總要幫玥哥兒掙一下命!」對容媽媽襝衽為禮,說道:「小女無知,得罪媽媽,請媽媽勿怪。」伸手將自己頭上的金鑲玉步搖拔下來,說道:「媽媽遠來辛苦,這東西就拿去換茶喝罷。」

  容媽媽擺手,正色說道:「若是尋常姨娘,這東西老婢收了也就收了。只是姨娘這些年來的行止,卻是好生叫人敬重。姨娘手上也不寬裕,這步搖就自己留著罷。」

  郭菀央悠悠的吐了一口氣。

  容媽媽好歹高看娘親一眼了,也值得欣慰一下。

  只是真的是好事麼?

  郭菀央在肚子裡搖搖頭。但是水芸香既然這樣決定,她也就不再多嘴。

  三十四天,郭菀央對這個便宜母親的感情,其實還淡薄的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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