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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7:51:59 作者: 鷙鳥不畏崖
姜翹看著他這樣子也很內疚,她連給他打個預防針的機會都沒有,但是在這個社會下,她也沒有別的選擇。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最好保持緘默,無論如何也沒法救他,更何況就算救下來了也沒有用,離了丞相的庇護,馮巍然什麼也不是。
這種沉默放在外人眼里是耐人尋味的,但是此時此刻的三個人,卻很慶幸這份沉默。
曾經的朋友,因為這樣一個意外,從此陌路。
馮巍然艱難地後退兩步,讓出道路,但屋子裡沒有什麼多餘的位置可以坐,只有簡單一張圓桌和一隻憑几。
姜翹把食盒放到矮桌上,將飯菜端了出來。
飯是黃米飯,菜是糖醋荷包蛋和宮保雞丁,都是馮巍然喜歡的口味。
起初馮巍然沒動,大抵是氛圍太尷尬,亦或者是太久沒有人照顧他的口味做飯,他最後還是跽坐在矮桌前,緩緩拿起筷子。
姜翹的手藝還與從前一樣好,他咬下的每一口糖醋荷包蛋,酸甜的湯汁都會化作熾熱的火焰,順著喉嚨燒到胃。
好難受,胃好難受。
可是哪裡比得上如今這個局面更讓人難受呢?
兩頰里又酸又疼,馮巍然像是不會吃飯了一樣,咀嚼得很慢,才能咽下一口。
傷心時吃飯,大抵都是這個滋味吧,明知飯菜應有怎樣的味道,可吃下去就是不一樣。
吃完最後一口飯,馮巍然放下碗筷,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到碗中。
「謝謝。」這是他今天說的唯一一句話。
等二人走後,馮巍然倚著門,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不再嚎啕大哭,不再用聲音去爭奪其他人的注意力,沉默才是他最後的盾牌。
離開這座宮殿後,澹臺勉聞去找阿娘,姜翹則是去看尹徴。
其實方才她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的,但是安慰的話太虛假無用,別的話她也想不出,最後只有這一頓飯,勉強能代她表達她的心情。
月朗星稀,姜翹望了一眼天,而後快步進了尹徴休息的宮殿。
尹徴依然沒醒,明明始終有人照顧著他,但他睡夢中的神態還是那麼疲倦。
這究竟要有多疲勞,才能昏睡這麼久?
姜翹知道尹徴的養父母都來看望他了,這會兒禮賢王與禮賢王妃都在皇后那邊,所以她可以稍稍放縱一些,坐在床邊,用一種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溫和眼神,久久地盯著他的臉。
尹徴有一對冷硬如刀的眉毛,和一雙銳利如鉤的眼睛,偏偏平日裡在看向她的時候,眼梢微微翹著,就顯得莊重溫和了許多。
從前姜翹未曾懷疑過尹徴是宗親,是因為澹臺家人都有一雙標誌性的桃花眼,基因穩定到不可思議,如今知曉他是鎮武王,她心中微妙地生出些隔閡來。
那些日疏遠尹徴,既是擔心意外發生,也是因為她自己心態不穩定。
她不知道自己對尹徴的真實態度,也無法確認自己能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事實上,尹徴行走坐臥都帶著一股子颯爽勁兒,連呼吸都瞧得出剛正不阿來,不是需要人萬般顧慮的樣子。
可姜翹一直確信,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就註定了很難和這個時代的人深交。
無論是做朋友,還是別的什麼,深交以後都很容易因為思想觀念的不同,導致關係破裂。
如果像宋如羨、小棗那樣,她們的生活里只有簡單的上值做工和吃飯睡覺,那都好說。
可是尹徴不一樣。
他的身份地位本身就註定了他們會談到某些話題,姜翹可以忍受古代的封建,卻不代表她能夠若無其事地附和。
她要如何對一個生長於古代的男性說,她要擁有自己的權利,自己的事業,還要得到充分的尊重和應得的理解,並且不願意生子也不可能卑微地侍奉公婆?
真的在腦海里想到這麼遠的那一瞬間,姜翹就不得不對自己的內心承認——
好吧,她是喜歡尹徴。
這種喜歡來自於他很早以前就展露出的對她的尊重,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維護她,也可以永遠及時地意識到他哪些言語有可能冒犯到她。
往近了說,他昏迷前那飽含了無數句話語的眼神,也足夠她的木石心腸顫動。
但是這些都不夠。
尹徴能做再多,他也是古人,也許他現在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有家教,不代表他真的懂得人類應當嚮往平等與自由。
姜翹無聲嘆息,微微俯身,給尹徴拉了拉被角。
忽而,她聽見他微弱的囈語聲。
尹徴嘴唇翕動,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為艱難,斷斷續續。
他說到了自己愧對於養父母,說到了自己很想念親生父母,最後還提到了姜翹。
姜翹不由自主湊近些,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耳畔,酥酥麻麻的。
他說:「姜娘子,如今我凱旋,我想……」
就到這兒,後面便含糊不清了。
姜翹不知道他說了什麼,略有些失神地坐正。
好煩,原來喜歡一個人就會這樣嗎?想要聆聽他說的話,想要與他分享喜悅,又或者一起安靜地待著,什麼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