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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7:51:59 作者: 鷙鳥不畏崖
澹臺晏河滿意地點點頭, 而後尚咸伏又道:「宣——千牛備身張庭柳覲見——」
張庭柳原就在殿外候著,很快便進來,呈上證物:「陛下, 這是前坪道觀察處置使姜翠城留下的證物, 內含破碎的邊防圖紙、蓋了胡家大印的信封、殘缺不全的通用信號彈密碼本、馮相家信鴿攜帶的字條。」
當初澹臺晏河分別派往坪道和臨道的人馬雖然被抓, 但有了這份掩飾,才使得這證物在敵人密切關注下悄悄被送入京城, 最後交由張庭柳保管。
不等澹臺晏河發話,謝長樂也出列,拜了一拜,而後道:「陛下,臣巡邊結束後,回京的路途中,也曾遭遇刺殺;賑災過程中,又存在有心之人煽動百姓情緒,妄圖將臣於衙門前圍毆致死。刺殺的人如今全都死了,但賑災時鬧事的人,卻還關押著,隨時聽候陛下問訊。」
群臣看著這一出又一出,心裡也就有數了。
明明皇帝什麼都知道了,走這個流程其實就是為了過明路,維持司法公正,以免他直接處置老臣會落人話柄。
澹臺晏河略抬下巴:「眾卿請起,去宣馮正幡。」
尚咸伏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但這次眾人等了片刻,才見馮正幡拖著沉重的步伐,進入太極殿。
短短几天,馮正幡仿佛老了一輪。
頭髮有些許凌亂地散在腦後,灰白色的衣裳堪堪掛在身上,他腳步不再穩健,臉上也顯露疲態,相較於從前的風光,不可謂不狼狽。
「罪臣馮正幡,拜見陛下。」馮正幡緩緩稽首。
「如今人證物在俱在,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澹臺晏河問道。
馮正幡抬頭,看著皇帝冷漠的眼神。
這種感覺十分陌生,因為在他的印象中,這個皇帝一直是脾氣溫和的,很好拿捏的,連憤怒時都會克制情緒。
如果連眼神都是冷漠的,是不是他已經不打算在這件事上耗著了?
敗得太快太突然,馮正幡的力氣無處使,往後也沒機會使出來了。
「罪臣自知陛下無論如何處置,都是罪臣咎由自取,」馮正幡的眼中清亮了些許,「罪臣斗膽請陛下寬宥臣的頑劣兒孫,他們對此一無所知,應全由臣一人承擔,哪怕千刀萬剮,臣也……心甘情願!」
澹臺晏河與他對視,並未答應,而是緩緩問道:「馮公功績無數,怎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呢?以馮公的眼光,應當也看得出那達奚戎完並無為君之才,是他允諾你什麼了嗎?」
馮正幡沉默,眼神空洞地向下垂落。
他所思所想,他保守了多年的秘密,永遠也不可能告訴皇帝。
因為皇帝不會理解。
二十多年前,從澹臺晏河出生開始,就註定了是將來的國君,從此生活中幾乎沒有挫折,在一眾賢臣關愛的目光下長大,最後得到所有老臣的擁戴,坐上皇位。
這樣的人,怎麼會懂得取消蔭官之後,那些老臣的心中有多難受呢?
誰不圖功成名就之後可以庇護後人?就因為沒了蔭官,也不再輕易封侯,原本走到高位的人損失了多少利益?
沒有這樣的煩惱的皇帝,是不可能替他考慮的。
長久的安靜讓澹臺晏河不禁嘆息一聲,他緩緩起身,走下台階,站定在馮正幡面前,字字句句皆是擲地有聲:
「昔日你十六中秀才,詩云『今時邁步向高樓,他日勿忘學子憂。朱邸之中持霜簡,寒窗之下有溫粥』,一心關切百姓溫飽,警醒自己兩袖清風,百姓因你這句詩而做出了文粥武粥;
「而後十八歲中舉,又雲『青山依然在,流泉猶不息。不隨河入海,登山任風襲』,你因水往低處流而不同流,因人往高處走而無畏,何等的獨立又是何等的高潔;
「二十二歲委派哈爾瀚德木沙漠時雲『少年亦有匪石心,怎怕烈陽焚骨筋?浮動無垠沙漠裡,落地紮根願成林』,為的是治理沙土,培育耕田,踐行讓百姓吃飽飯的承諾;
「二十五歲曾為太上皇出使廉昇談判,嘆『不善徵逐邊塞事,戎裝是我筆和紙。宇寰少有太平日,多為兒孫守幾時』,自知和平可貴,願恪守本心;
「如今上了年紀,失了熱忱,沒了傲骨,忘了忠貞,丟了志氣,當真是連從前也比不及!」
馮正幡並未抬頭,一動不動,脊背些許佝僂。
深吸一口氣,澹臺晏河顫聲問道:「一字一句都是你說過的話,如今聽來可否刺耳又可否刺痛良心?」
群臣均沉默著看向馮正幡,等待著他的回答。
這本就是沒法答的話,馮正幡也說不出口。
須臾,他搖了搖頭:「陛下,多說無益。縱使罪臣愧疚,也無濟於事。」
澹臺晏河胸口起伏,而後徹底失望。
回到座位上,他定了定神,道:「此案在細節之處仍有許多人待審,接下來交由大理寺查辦。馮正幡關押牢中,聽候發落。」
很快,就有一隊禁軍把馮正幡帶走,而後又陸續將早就慌了神的馮黨「請」走,其中也包括胡泛。
看著朝臣中間的空檔,幫派之分,一目了然。
澹臺晏河沒有看見馮正幡空洞的目光,明明他贏得十分順利,但就是覺得心中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