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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3:15:29 作者: 舞犬
    ……窮圖匕見?

    笑容消退,經歷了一大堆鋪墊,葉形難以置信地無聲地問了一句「什麼」。

    他揣測著尹朋池提問的意義何在,是不是帶有某種暗示,帶有針砭時弊的意味。室外的機械聲更響了,文書工作永不停歇,他有些希望噪音最好接連不斷地填充空白,讓所有文字將他埋沒。

    再消失。

    ……

    尹朋池還在等待著回答。

    於是葉形說:「他傷的不嚴重,可控範圍內,還不至於評價是否值得。」

    姑且算是避開了價值判定標準,然而尹朋池並不打算讓他逃過去。

    「如果後續變得不可控了呢?」他追問道,「傷口惡化、骨裂、或者別的。」

    「這麼說常人樂是不是不太吉利……」

    「我是說如果。」

    「……而且事情都過去了。」

    「我是說如果。」尹朋池固執地重複道,「值得嗎?」

    葉形喉嚨一緊,不明白怎麼周遭的氛圍又陡然緊張了。

    「如,如果,」他結結巴巴地說,眼神遊移,「那……畢竟是個人選擇……」

    尹朋池盯著他,「因為是他的個人選擇,所以就要自食苦果、自作自受嗎?」

    大概十秒的時間,葉形無法作答,好像聲帶被扯住了,舌頭髮硬,無法發聲。

    他觀察著尹朋池的表情細節,只看出一種算得上溫柔的平靜。

    哪怕他的措辭稍顯氣勢洶洶。

    「這是他的選擇,」葉形說,「我不作評價。」

    尹朋池望著他,發出小小的喉音,如果撇去他鎮定的神色,葉形會覺得那像是一聲嗚咽。

    「誰能對別人作出評價呢,」尹朋池喃喃道,「誰有資格呢。」

    他說著,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金屬盒,葉形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那扁扁的馬口鐵盒子,未及他認出其真身,尹朋池晃了晃它:「空的。」

    葉形想起來了,「煙盒。」

    「煙盒,」尹朋池複述一遍以示肯定,「你還記得誰抽菸嗎?」

    葉形是真的想笑,「Yuki姐。」

    尹朋池微笑,眸子閃爍,「還有我。」

    葉形輕笑一聲,微微搖頭。他回想起某個畫面,尹朋池小腹壓在窗台上,上半身傾入黑夜,於兩指間點燃細小火星。

    薄薄的煙霧向上升起,從戶外一直蔓延到室內,從數千自然日以前飄到當下,沿著葉形的鼻腔一直向身體裡擴散,闖入每個細胞。

    「你知道嗎,Yuki姐抽菸不過肺的,」尹朋池說,「她就光讓那個味道,從嘴裡過一圈,最後再吐掉。」

    葉形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他第一次聽說,「這樣會——對身體少點傷害嗎?」

    尹朋池看著他,「不會,」斬釘截鐵,「煙會在口腔里擴散,還是要進入身體,」他想了想,補充道,「就算全都吐出來了,一呼吸照樣回到肺里。」

    葉形不禁莞爾,「多此一舉。」

    尹朋池點點頭,「純粹的心理作用。」

    他們鬆弛地對視了一會兒,葉形掃視著尹朋池的臉,他看上去有心事,大約還有些神經質、反覆無常,話題變換得頗具跳躍性,也許他是掌控節奏的高手,從緊繃到輕鬆只用了一分鐘。

    葉形有一股不自量力的衝動。

    距離上次見到尹朋池不算太久,只一瞥,他隔著窗子,看到他的側影。

    「那你呢,」葉形問,「你還好嗎?」

    這句寒暄語不該出現在低谷期藝人的會話單上。

    尹朋池愣了愣,煙盒在他指尖轉了一圈,接著被牢牢握緊。

    「噢,我嗎,」他迴避了目光,「我很好。」

    躲開了。

    葉形揉揉鼻尖,以消除那種細微刺痛感——細微到窘迫。他們之間沉默半晌,直到葉形再也無法忍耐。

    他問:「你今天來找我,究竟為了什麼事?」

    尹朋池沒有說話。

    熟悉感久違地升騰,來自於氣味影響和碎片記憶支配,葉形十指交握,掌心有零星汗漬。

    尹朋池抬眼,又閉上雙目,再睜開時流露出一絲疲憊。

    「沒事就不行嗎?」他露出一個不太漂亮的笑容,葉形搖搖頭,裝作一副瞭然的樣子,儘管未必有用。

    尹朋池深呼吸,活動了一下脖頸,發出小小的「咔噠」聲,葉形等著他。他等了他很多次,非常多,多到習以為常,最後統統忘掉。

    從五年前就開始了。

    「只是來看看你。」尹朋池說。

    一如既往。

    葉形不再追問,雲團從窗外經過,大概在原本太陽直射的地方投下陰影,但這與他們何干,除非他們移動到南半球,不然朝北的房間幾乎無法接受陽光。

    他身邊微動,煙盒被它的主人收起。

    「一開始,只是一種很小的,偶發的想法,」尹朋池沒頭沒尾地開口了,「但是莫名其妙地,我越來越——」

    他停下,葉形等待著,捕獲尹朋池眼底一閃而過的混沌,如同旋渦,但是足夠清醒。

    仿佛做出瘋狂行徑前的人正在試著消解恐慌,將其變為麻木。

    「越來越?」葉形接口道。

    他們看著彼此,感情都化作無關緊要的碎屑,彩炮拉響,呯的一聲,斑斕的紙片紛紛揚揚落下,噹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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