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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3:15:29 作者: 舞犬
    被壓縮又被扯緊的空氣冰冷,沉重到幾乎無法吸入肺中,下墜,燃燒到胃部。

    突如其來的焦灼容易讓人陷入恐慌,葉形突然很想告訴Yuki,他可能真的有一點喜歡陸於則。

    可能,而且只是一點。

    很安全。

    ——那不是長久而持續的深情感覺,只是一些細節和碎片,更像火花一晃而過,激起數千次心跳,誘惑他深入。

    比如陸於則的猶豫、喪氣、緊張,這些常見的人類負面感情,讓他顯得格外普通。拋去勾勒完美的外殼,露出困窘的歉意,最後歸於坦率,聽上去就像童話繪本一樣柔軟。

    只有一點。

    葉形只是有種好奇的閃念。

    ……以及經歷了這麼多之後,他仍然無法消除的,想要親吻陸於則的衝動。

    「我可憐他。」葉形低語道。

    Yuki的臉上慢慢浮現出類似于震驚的表情,她明顯要說些什麼,而且是長篇大論,因為她的做了個吸氣的動作。

    然而正在此時——不管何時看待都巧合到可怕的時機——她的手機震動起來。

    葉形一驚,從特定場景中拖出,全身關節都鬆動。

    他們同時望向那支擺在桌上的通訊設備,屏幕亮起,震動停了,接著又「嗡」地一下。他們面面相覷。

    大概是文字消息,因為兩次震動後便暫無動靜。

    手機的綠色呼吸燈閃爍,Yuki起身將其拿起,對消息內容未加確認,如同震動本身就意味著某種明確信息。

    她也無所適從了一秒,但片刻後便反應過來,她理了理頭髮,低頭,居高臨下地看向葉形。

    接著她蘊在腹中的言語被長長吁出,消失,化作一個嘆息,葉形能看見她胸腔的起伏。

    「……你最好是。」

    她說,作為回應,儼然放棄了一番偉論。

    葉形直視她,莫名感到頭重腳輕。

    Yuki不評價他,不諷刺或者取笑他的結論,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要去看看許導什麼情況,」Yuki飛速轉換話題,牢牢捏住手機,仿佛面對著兩難境地,她以鞋跟為支點,右腳尖在空中劃了個圈,「我得去看看。」

    堅定內心似的又重複了一遍。

    葉形也站起來,「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Yuki回絕得十分果斷, 「你……你就別來了。」

    葉形停下,侷促地定住,他沒想到會被拒絕。

    Yuki清了清嗓子,瞧著她剛剛離開的地方,又顧及葉形心情似的補充道,「公司層面的溝通,你不方便聽。」

    拙劣的掩飾。

    經紀人的手機屏幕再次在她手中亮起,這次Yuki就著屏保看了,繼而熄滅。葉形嘗試著竊取到一點點文字線索,不過以失敗告終。

    於是他說:「好。」

    Yuki頷首,把手機放進口袋裡。她與葉形面對面站著,踮了踮腳,一時失語般咳嗽一聲。

    「——要是半小時後我還沒回,你就直接去車庫等我。」她說。

    葉形茫然地點頭,他們之間還留有懸而未決的歷史問題。Yuki大概比了個手勢,動作太快,他沒看清。

    接下來只能看見她的背影,拉開門,走出去。

    葉形木然,回到原位。當他的脊背重新接觸到椅子時,殘存的體溫提醒他,有個重要的、需要迅疾反應的事件發生了。

    而他被排除在外。

    焦慮來到頂峰,卻被予想外的事打亂節奏,惹人厭氣。

    就像氣球離針尖只剩一毫米,萬眾矚目的爆破近在咫尺,可偏偏有人節外生枝反其道而行之,鬆開捏住進氣口的手,讓它到處亂飛。

    ……聽上去怪怪的。

    葉形苦笑,把臉埋入掌心。

    他也不好評價什麼,客觀上,Yuki手機上的消息救了他。除非他潛意識裡想要向經紀人剖白什麼。

    而她也沒有義務告訴葉形一切。

    Yuki是獨立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不必對他人和盤托出,她的秘密葉形無權過問。

    Yuki也是B-plus的員工,公司的策略、構想,未必對葉形盡數告知,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理解。

    歸根結底,他們是同一陣營。

    葉形下滑了一些,掃視著空了的會議室,放任思路下沉。

    安靜的房間裡,外部動靜逐漸浸入。

    這裡離辦公區不遠,他似乎能聽見印表機運作的噪聲,或者咖啡機振動泵運作——一些關於工作的細節,忙中有序,宛如幻覺。

    在他的四周,三面牆壁和玻璃窗之外,一個初具規模的製作公司正在運作,步入正軌,朝北的房間固然接收不到太陽直射,但不影響採光,一切都蓄勢待發。

    這裡是製作公司,是咬合穩定的齒輪,每個人各司其職。

    而葉形,他暫時沒有位置。

    他是行將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才看到從岸邊遞來的繩索,絕不該輕易鬆手。

    葉形閉上眼,試圖想像舞台的質感。

    回光燈泛出他的輪廓,與演播室的燈具不同,色溫更冷。與此同時,現實的陽光也存在,遠在人工照明之上。在兩種光源的逡巡間,他站在空無一人的中心,聽見虛幻的竊竊私語,還有「咚咚」作響的、舞台之下的敲擊聲。

    轉瞬即逝。

    黑色的設備、紅色的指示燈在他眼前聚焦,在鏡頭之後,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好像站著一個人,影單形只,兩手插兜,正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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