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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3:15:29 作者: 舞犬
    陸於則抿住雙唇,葉形發現他這麼做的時候,單側臉頰會有一個小小的酒窩。

    「為了一些,我沒辦法理解的事。」

    帶有無能為力的疲憊。

    吵架是個需要投入體力的運動,而人在情緒爆發過後會陷入長時間倦怠,葉形明白這一點。也許正因如此,才使得陸於則看上去……很累。

    通過難以察覺的方式呈現。

    疲倦殘留在細節之中,如果仔細審視的話,還是能從陸於則身上發現端倪。比如皺褶太亂的衣領,消極的身體語言,還有微耷的眼角。

    「看上去你不太想說。」葉形看了眼手機,計程車離他還有1.2公里,預計耗時五分鐘,在此期間,他還能再了解多少。

    陸於則張口又閉上,眉間凝聚起淺而細碎的慣性紋路,陷入思索般。他三十歲,還很年輕,但是在特定世界裡並非如此。

    葉形沒頭沒腦地想,自己的三十歲會是什麼樣子。

    是不是也能對一切都遊刃有餘,裝著許多欲言又止,只能在轉瞬即逝間不小心流露出不知所措。

    「沒關係,」葉形善解人意道,為雙方擺好台階,「我車要來了,今天——今天來不及的話,還是算了吧。」

    他是個專業人士。

    他的三十歲,大概率仍然在綜藝場合發展,talk的功力陡升,工作應該會更多,最好形成一定固定受眾,也許會有平台願意開一檔以他為中心的節目之類。不過其他細節葉形還不敢想,比如私生活會如何,他有沒有住上門禁更加完善的大平層,年收會不會到達一個較為可觀的數字……

    然後,陸於則和他,會是什麼關係。

    ……

    腦中齒輪卡頓一下,危險水落石出。

    葉形被自己嚇到了。

    這個想法驟然侵襲,緊跟在其他常見幻想之後,是一塊落入薄薄冰層的石塊,擊中表面,砸破他潛意識裡一直小心翼翼保護著的部分。

    陸於則搖頭,視線仍在葉形身上,與此前沒有任何不同,這份關注牢不可摧。

    「你可能還沒有注意到一些事,葉形,」他說,聲調平緩,起伏穩定,「你比你想像得要重要得多。」

    葉形愣了一會兒。

    「……重要?」他毫不吝嗇地表達驚訝而懷疑,「哪方面?對誰來說?」

    連發三個反問,未免太過咄咄逼人。與此同時,他回憶起Yuki說的話。

    在開會之前,面對於錄之,她說,不知道星都為什麼要接近葉形——但如果他們認為可以藉此牽制B-plus的話,那只能是大錯特錯。

    葉形等著陸於則的回答。

    安靜。

    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卻無法詳盡坦然地宣之於口,他想了很久,最後問:「那你接近我,是別有所圖嗎?」

    太冒險了,話說出口他就開始後悔。人其實沒必要知道那麼多秘密,裝傻是獲得幸福的必要不充分條件。

    但他還是問了。

    只是沒有準備好承擔肯定答案。

    肯定答案,等於否認此前陸於則和他的相遇、交往都構建在虛假的地基之上,每個使葉形胸腔發緊的瞬間全是虛構。

    陸於則甚至像是在苦笑,無可奈何般,神情帶有真摯的難過。

    葉形感到腹中一陣涼意,空氣上涌至胸腔,讓人呼吸困難。就算是真的,他也沒有資格傷心吧。

    這甚至算不上「背叛」。

    他咬住下唇,陽光明媚,不適合任何陰謀。

    「不是。」陸於則從未展露出直截了當的情感,但這一刻,葉形發誓他看到了更加溢於言表的東西。

    真狡猾啊,陸於則。

    葉形鬆弛下來。

    他不明白現在正在支配著他身體的感情是什麼,但是那種瘋狂心跳的窒息感並不陌生。

    庸人總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部分,客觀邏輯再扯也會相信。如果將問題追溯到過去時態,他一定能發現更多秘密。

    但他不敢開口。

    T字路口頂端盡頭攔車杆抬起,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由遠及近,輪胎壓過路面,陸於則只是長時間地沉默著。

    他沉默了許久,手指鬆弛地落在身側,葉形不去猜測他在想什麼,他要繼續說什麼,他能帶給他什麼。因為他自己也沉浸在僵硬之中,讓這段對話戛然而止吧,他不該再等下去。

    「那個……我的車來了。」葉形說,「我要——」

    陸於則拉住他。

    立即。

    他猝不及防地連著葉形的衣袖一同握在手中,後者微微顫抖,像是慌不擇路地再次落入某種拙劣的陷阱。

    「你想不想去喝酒。」

    陸於則飛快地問。

    如此倉促,宛如臨時決策,毫無深思熟慮的可能。

    葉形反應得很慢,「現在?」他被弄迷糊了,努力跟上對方的思路,「白天嗎?」

    陸於則堅定地點頭。

    出租離他們越來越近,這裡是室外,頭頂就有一個監控正在運作。汽車排氣管正發出帶著硫化物或者醛類氣味,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在極限的時間裡,陸於則鬆開手。

    差不多就是那個瞬間,葉形突然明白了此前那麼多壓抑的憤怒的深層含義。

    那些掩藏在呼吸過後的焦躁,無法冷靜的反抗欲,想要說什麼卻又無從遣詞造句的沉默,全都是愚蠢至極,想要更進一步的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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