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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3:14:48 作者: 鱷人行山
    他放學回家,一直讀功課到入夜,院子裡突然爆發出一陣怒吼。

    許承棟一手拎著那隻青花瓷瓶,另一手扯著葉枕棠的胳膊,怒目圓瞪:「你騙我,這根本不是什麼明代古董!專家說了,就是個近代仿製品,頂多值一百塊!」

    葉枕棠不停地搖頭,說專家錯了,這就是真的,他們家一代代傳下來的,肯定是真的。

    「狗屁!」許承棟舉高那個瓷瓶,「專家都跟老子說了,偽造的一摔就看得出來,我就給你看看,這玩意兒是不是假的,叫你騙我,騙我。」

    葉枕棠飛撲而去,嘶喊著「不要摔」,但許承棟已經奮力砸了下來,花紋雅致的瓷瓶十分沉重,許承棟用了十成的力道。

    一聲悶響伴隨著爆裂的聲音,許晝從房間一路飛跑到院子裡,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葉枕棠血流披面,身子卻異常的輕,像一片空心的樹葉,直直落進慘白的雪地里。

    暗色的血像水墨一樣在白色的宣紙上暈開,女人墨色的黑髮散亂,珍珠髮飾滾落一邊,在雪地里鑿出一個細小的坑。

    帶血的瓷片碎了一地,許承棟愣了幾秒鐘,站著低頭,鞋尖碰了一下葉枕棠僵直的小臂,喃道:「你動啊,怎麼不動了?」

    許晝只覺得他整個人被巨力錘進了地里,然後又將他拔了出來。

    十二歲的男孩在壓爆肺泡的風雪裡崩潰,許晝從地上撿起一塊尖銳的瓷片,揮動手臂,深深刺進了許承棟的腹部。

    他感到鮮紅滾熱的血液從那個爛人身體裡流出來,耳邊響起他痛苦的叫喊,觸感與聽覺前所未有的真實,讓許晝感到巨大的痛苦。

    沾滿血的瓷片落進雪堆,悄無聲息。

    雪夜吸音,左鄰右舍偶爾探出一兩顆腦袋,又縮回去,嘟噥著:「姓許的又打老婆了?誒那大小姐又是什麼沒做好?真是造孽。」

    許承棟捂著肚子跪下,翻著眼皮死死盯著許晝,聲音像漏氣的破風箱:「看,你跟老子一個德行。」

    就這一句話,就這一道腹傷,成為許晝背上永遠也卸不下的枷鎖。

    他成了和他爸一樣的爛人。

    許晝恨死了暴力,但在情緒的極端,他腦子裡只有以牙還牙,他只想讓所有事都報復回許承棟身上。

    女人死了,男人傷了,放在今天是件挺極端的事,但在那時的小縣城裡,一年裡總要出好幾件,街坊鄰里唏噓幾句,過兩天就沒人提了。

    許承棟出院之後,提著一箱臘肉,一筐土雞蛋,和幾百塊錢上了警|察|局。

    等許承棟轉頭出來,唯一受到懲罰的就是未成年的許晝,他留下了傷害父親的記錄,和一紙暴力傾向診斷書。

    這道刀傷反而成為許承棟用來威脅許晝的籌碼,許承棟常說,我從來不揍你,你反而把我捅了,天下哪有你這種不孝子,後半輩子你都得贖你的罪。

    巨型的悲憤與無力感蠶食許晝,如果單單只看父子兩人的皮肉傷,許晝確實是理虧的那個。

    許晝曾無數次後悔,在那個雪夜,那就應該把瓷片刺進許承棟的心臟,而不是肚子。

    -

    一桌菜都涼了,許晝講得斷斷續續,倒不是因為他受不了,而是他講一段文懷君就要抱著他說,算了吧,不說了吧。

    這是許晝第一次把這些被深埋的事情講出來,或許是因為聽眾是文懷君,講述的過程比許晝想像中輕鬆很多。

    文懷君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只是緊緊把許晝摟在懷裡,低聲說:「你不應該告訴我的。」

    許晝問他為什麼,文懷君垂著眼睛,異常平靜地說:「因為如果讓我見到許承棟,我會想殺掉他。」

    許晝很淡地笑:「還是不了吧,不值得。」

    文懷君沉默地抱著許晝,一桌飯徹底吃不下,腦子裡兵荒馬亂,突然想到半年前飛機剛降落時的事情。

    有位叫杜飛鴻的乘客輕生,從高樓墜落入雪地,許晝是現場目擊者。

    當時文懷君很擔心許晝的心理狀態,所以找到心理醫師黛西詳細聊過許晝的情況。

    文懷君仍然記得很清楚,黛西說許晝一切正常,面對死亡場景甚至過於冷靜,像是已經自己消化了很久。

    直到此時,文懷君好像才終於明白,許晝在很多年前就見過相似的場景,然後在漫長的少年時期里,不知道又拿出來自虐般地回憶過多少次。

    但當時許晝目睹著雪地里的血跡,真的像他說的那麼冷靜嗎。

    文懷君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會問出口。

    生活為什麼要反反覆覆拿刀地砍在一個人身上?

    文懷君咬碎牙,心疼得無以復加。

    「誒,哎。」許晝感到領口一陣濕熱,文懷君像頭熊一樣扒在他身上,許晝只好嘆氣著哄,「你哭什麼。」

    文懷君才不講話,一個勁兒地流眼淚,全蹭在許晝衣服上。

    安慰的話全都蒼白,他沒有經歷過許晝的童年,無法高高在上地憐憫他,有些傷痕是無法彌補的,文懷君只想從今往後都把許晝往死里寵。

    兩人好歹吃了點東西,文懷君收拾桌子,恰好收到姜藍發來的消息。

    姜藍說她外公找到了當年辦理許承棟那個案件的人,拿到了一份被隱藏的筆錄,記錄了真實發生的事情。

    姜藍的文字里都透著憤恨:「那個小縣城當時都是這樣的,家庭暴力全按夫妻家事算,況且反家暴法很晚才實施,所以當時也不犯法,公|安管不著,都習以為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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