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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3:14:48 作者: 鱷人行山
    窮山惡水出刁民,小縣城的婦女大多潑辣粗礪,口無禁忌。只要碰到許承棟,女人們就故意打趣他:你老婆是千金大小姐啊,連衣服都不會洗吧?殺個魚還要怪叫,從來沒給你做過飯吃哈?她曉不曉得怎麼在床上伺候男人啊,架子可不得端得老高!

    許承棟回到屋裡,看葉枕棠笨拙地在灶台邊洗菜,被突然竄出來的老鼠嚇了一大跳,許承棟就心頭火起,心想這女人真是中看不中用。

    只是因為一隻老鼠,葉枕棠挨了這輩子第一頓毒打,她不知道男人的力氣會有那麼大,一巴掌就讓她半面耳朵都在嗡嗡震鳴,端莊漂亮的髮髻被扯成一頭亂草。

    葉枕棠從小接受的就是非常傳統古典的教育,講女人要賢淑,嫁了人之後要依著丈夫,順著夫家。

    她從小連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自然不會用粗話罵人,更不會打架反抗。

    打罵成了日常,葉枕棠終於學會了洗衣做飯,也在粗暴到疼痛的房事中為許承棟懷了一個孩子。

    小男孩呱呱墜地,葉枕棠眼裡終於有了光彩。

    她趁著許承棟外出喝酒開心的時間,獨自坐在床邊,在熾熱的電燈下細細翻看嫁妝裡帶來的書卷。

    「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

    葉枕棠從來就喜歡這篇《與朱元思書》,每一個字都美,百讀不膩。

    她從裡面挑了一個字,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叫「許晝」,希望他是個健康溫暖的小孩兒,也希望他一輩子都不必活在黑暗裡。

    從許晝記事起,他就記得母親是個端莊優雅的美人,會對著簡陋破敗的鏡子,慢條斯理地梳一個漂亮的髮髻,然後節省地施上一點口紅。

    直到一個無星無月的深夜,許晝親眼看到許承棟打著赤膊,酒氣衝天,拖著葉枕棠從臥室到廚房,指著鐵鍋罵:飯呢?老子要你做好的飯呢?

    女人哀戚地哭,說我以為這麼晚了,你早在外面吃好飯了,就沒留。

    許晝那時還不知道打罵的含義,只知道他媽媽非常非常難受,本能地撲上去護著她。

    許晝那么小那麼矮,哪裡護得住,反而被許承棟拎著衣服丟到一邊。

    許承棟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粗聲教導許晝:「看好了,男人是什麼樣的,就該是這樣的!」

    接著就是一個巴掌扇在女人臉側,許晝尖聲哭叫,抱著許承棟的胳膊,一口狠狠咬下去。

    許承棟憤恨地把許晝撕下來,用粗話罵他,然後把他反鎖在臥室里。

    許晝貼著漏風的門板,只能聽到外面傳來陣陣拳肉的聲音,許承棟的髒話,和母親淒啞壓抑的哭泣。

    在許多場單方面施暴之後,許晝都會偷偷去照顧葉枕棠,給她上藥。

    許晝不止一次地問,媽,你為什麼不跑,你為什麼不去找警察叔叔?他們說警察叔叔會打倒壞人的。

    葉枕棠只是一遍遍地跟許晝說,沒事的,這是正常的,家家戶戶都這樣,媽媽被打得多,只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

    媽媽優雅的時候越來越少,蓬頭散發的時候越來越多。

    許承棟本性難改,每次許晝撲上去反擊許承棟的時候,葉枕棠還要把他拉開,急急地說:別惹你爸爸生氣,他生氣了更糟糕,乖乖的。

    後來葉枕棠明顯變得有些不正常,她會在被許承棟打之後,依葫蘆畫瓢地打許晝。只不過女人的力道很輕,軟綿綿的。

    許晝一被打就哭,不是疼哭的,是難受哭的,因為女人連打疼他的力氣都沒有。

    他也不躲,只任由母親的手落在自己皮肉上,輕輕的,像一陣絕望的風。

    每次打完之後,葉枕棠猛然清醒過來,又會緊緊摟住許晝,翻來覆去地跟他說抱歉,媽媽對不起你,媽媽錯了。

    許晝實在受不了了,他有天翹了課,去找縣裡的警察,說救救他媽媽,把他爹抓起來。

    傳說中會解決一切的警察叔叔只是耐著性子跟他說:爸爸媽媽都是這樣的,哪一家不吵架呢?你媽媽肯定也希望你們家人在一起,團團圓圓的對不對?如果把你爸爸抓走了,你就沒有爸爸了。

    人生的前十年,許晝都在這樣的生活中度過。他問過同學,說你們的父母會打架嗎?小孩子們嬉皮笑臉,說打啊,他們不僅互相打,還打我呢。

    後來許承棟不知怎麼的,染上賭癮,一個月賺的錢不夠他一天花的。

    許承棟這時才意識到娶個大小姐當老婆的好處,他把那些壓箱底的嫁妝都翻了出來,好幾枚金首飾,幾幅看不懂的字畫兒,全拿去賣了,轉頭就投進深不見底的賭局裡。

    一向柔弱的葉枕棠突然爆發,她歇斯底里地攔著許承棟,細瘦的手指抓著他的胳膊,賣她的字畫兒就是要她的命!

    許承棟憤怒地甩開她,吼道:這是嫁妝,這些東西早就都歸我了!

    最後古樸的沉木箱子慢慢變空,只剩了一隻小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許承棟彎腰把瓶子拿出來。

    葉枕棠徹底瘋了,說這是她母親最喜歡的瓶子,是明朝官窯的,不能賣,要拿來傳家的!

    但渾身是傷的她無法抵抗,只能無助地看著許承棟把那隻瓶子拿走了。

    許承棟沒有直接拿去賣,當時地方台正在弄一個鑑定古董的節目,許承棟就搬著瓷瓶去了活動現場。

    許晝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冬天,下了雪,簡陋的院子裡堆了厚厚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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