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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3:11:49 作者: 歲安
她一個喘氣,身子直往後倒。
大姑姑和二姑姑趕緊攙住她,邊抹淚邊勸她小心身體。
曹秀英比他們想像的強大,很快凝下心神,自己穩住重心,把他們攙扶的手一揮,一人徑直朝靈堂走去。
她踏進靈堂門檻,正好迎面看見兒子黑白的遺像,年過八十的身子一晃,梳成髻的銀髮,兀然在空中顫抖。
她哆嗦著唇瓣,念念罵道:「不聽話、不聽話、不聽話!」
一直罵到她走到靈柩前,她才止住了口。
她猛地一聲嗥啼,雙手捶打著冰棺,嘶喊:「民民、民民…我的兒!」
三個姑姑立馬上前,擁在她身旁。她左右一搡,連推帶踢,號哭不止。
她情緒起伏太大,突然過度呼吸,癱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
「媽!」
姑姑們驚叫,正要擁簇過去時,被關歆攔下了。
她指著陳周楊說,「快把她抱到室外去。」
她尋到個紙袋,覆蓋到曹秀英臉上,沒過多時,她便恢復了正常。
為了避免她再次發生意外,二姑姑和二姑父立馬開車帶走了她。
這陣聲囂過去,關歆終有機會走去冰棺旁,目睹陳正民的遺容。
關歆原本以為冰棺里的他,應該就如睡著了一般。因為書上都是這樣描寫的——「他面容平靜,就像睡著了一樣。」
可關歆看到的他卻不是,她此刻深深懷疑那些作者沒見過死人,或是只簡單瞟了一眼,根本沒仔細觀察。
他雙眼闔著,靜靜躺在那裡,卻完全不同安睡狀態。他雙眼緊閉,不同於睡夢狀態的緊閉,而是像被膠水粘住了一般,緊貼在眼瞼處,睫毛也沒有力氣,亂簇著。
他胸腔沒有起伏,就像個等人高的木偶,擺在那兒,像個物件,一看就不是人,死氣沉沉。
對啊,他就是死了啊。
關歆笑,自嘲自己方才的思索。
江鋮見她笑得詭異,不禁皺眉,拉過她胳膊,讓她坐去一邊,和她說:「現在沒來客人,你歇一會兒。」
「你們開了一夜的車,去車上歇會兒,這兒有我在。」陳周楊走來,話是沖江鋮說的,示意他把關歆帶走。
江鋮朝關歆一瞥,她立馬轉過臉,並不願意。
「你從昨晚就沒緩下氣,你趕緊去打個盹兒。」江鋮拍陳周楊肩,推著他往外走。
還沒推到靈堂外,又一聲女高音響起,來自於高歌。
「陳周楊!你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她亂打著他,罵道:「出了這種事,我居然是從別人口裡聽來的。」
陳周楊垂著頭,任她敲打,沒出聲。還是江鋮抓住她手腕,說:「他一直熬到現在,眼皮都沒空眨,你心疼心疼他。」
高歌這才止住手,嘴一撇,頓生淚意,抱住他腰,不停埋怨:「你…怎麼能不告訴我…」
江鋮把他交給高歌,自己又回去陪坐到關歆身旁。
這一陪,就陪了整整一宿。
日化廠幾番重組失敗後,陳正民也被迫下崗,身邊那些酒肉朋友早散了。今天這日子,來祭奠的人也是少少,大多都只是來打個卯兒,願意留下守靈的極少。
靈堂空蕩蕩的,就圍坐了至親的幾位。
一直等到凌晨四點,小姑姑和大姑姑走來,跟關歆囑咐,說這時要起靈了,她做女兒的要哭喪,讓她趕緊哭幾嗓子。
可關歆轉動眼珠,眼眶乾澀,根本哭不出來。
「你乾嚎也要嚎幾嗓子!」小姑姑氣急,翻過身就撲到陳正民靈柩上嚎哭了起來,可憐他命苦。
關歆還是哭不出來。
到後來陳正民被送進火化,被裝進骨灰盒,最後被下葬到公墓里,她亦是沒掉出一滴淚。
直到他成了一張黑白照,掛到牆上時,她才猝然哭出了聲。
「關歆?」他摸著她小手,說:「好像是比陳歆好聽,就叫這個吧,反正都是爸爸的好女兒。」
這樣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就成了一張照片,被掛在了牆上。
她哭得厲害,喘不過氣。
江鋮一把將她抱住,拍撫她背,替她順氣。
【48】聊聊
辦完喪事,按郢城風俗,喪者家屬緊接就得置辦答謝宴,以慰勞親友送葬辛苦。
連著兩日沒睡,適才又大哭過一場,關歆自然沒什麼胃口,懨懨地夾了兩筷子就放下了。
她這慘澹模樣,總算讓幾位姑姑臉色稍霽。
這個小侄女,向來與自家不親近,靈堂上一滴眼淚也不見掉,愣愣的像塊木頭,原以為是個沒良心的,沒想到還講幾分感情。
「吃不下就喝點湯。」大姑姑給她盛了碗蓮藕排骨湯,遞到她手邊。
關歆持起湯匙,答了聲謝,在碗裡舀來舀去,滾燙的熱汽,一下障住了她半張臉。
等到賓客漸漸停筷,她才離了席。
她找到江鋮,兩人向停車方向走去,準備回家。
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響起一串腳步聲,趕在他們身後,急促有力。
她回首瞥了一眼,見是陳周楊,停駐腳步,聽聽看他要說什麼。
「爸的遺產…」他一頓,滾動喉結,讓嗓音沒那麼乾澀後繼續:「我辦完死亡登記,然後就去銀行…」
他話說半截,被關歆打斷,她說:「不著急。」
她不習慣與他長久對視,不自在地移開眼,正好瞧見他身後的電線桿,上面停著兩隻麻雀。這個時節的郢城,像泡在冰水裡,寒意能沁進骨頭裡。那黃褐色的兩團大概也是,緊靠著彼此,互相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