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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3:11:49 作者: 歲安
他們原本的道路是那麼的坦闊,卻離奇地囿於這羊腸小路里。
這些年,關歆踏著祖輩們的足跡,一路小心翼翼,遵循世俗對成功的定義,刻苦學習,努力工作,就怕行差踏錯半步。
可如今,自己卻成了華服上的虱子,被他們一抖,就給拋了去。
她望著外公,打著腹稿,斟酌用詞,最後還是只問出了「您怨嗎」三個字,連個「恨」字都不敢提。
外公沒有回答她,他喚著外婆的名字,讓「莫金春」又做回莫驚春。
他們執著彼此的手,伴步走在河堤邊,讓晚霞落下來,慢慢融進了光中。
*
關歆沒能在南縣多待,關枝華忘記關閉社區團購的接單,她次日早上就得趕回去。
清晨六七點,透著一層薄霧,還未大亮。
關歆壓著四十碼不到的速度,跟在一輛液化車後面,慢悠悠過橋。
一下橋,就到了江家那間鮮制熟食廠,關歆朝那兒瞟了一眼。
正是上貨的時間,幾個工人在給冷鏈車上貨,預備分送至各個分店。
關歆剛要收回目光,瞥眼就瞧見個熟悉的身影,她踩下剎車,把車停到路邊,繼續透過後視鏡觀察。
江鋮不似其他工人穿著統一的工裝。他套著件坎肩背心,寬大版型,水洗做舊的炭灰色,是他高中時就常穿的款。
關歆覷著眼,想看清他手腕,看是否有那標配的兩根運動護腕。
窄窄的兩條,矽膠材質,他總戴黑白兩色。
關歆覺得那就是個裝飾,類似於女生的手鍊,並沒有運動保護作用。但她還是給他買過一根,被他訛的,所以故意挑了個騷包的螢光粉。他倒不介意,一直戴著打籃球,沒見取下來過。
江鋮剛上完一箱貨,站在冷鏈車一旁,身子被車門擋了大半,只能隱約瞅見他垂著的手腕。
關歆撳下車窗,正欲探出頭,手機這時響了一聲。
打開一看,是條簡訊,發件人是外公,寫的是「人生忽如寄,莫辜負茶、湯和好天氣。」
關黎暉明白關歆的問話,並不是一時興起,她大概是遇上了些事兒。他起先嘗試寫些什麼送與她,但越寫越長,越寫越瑣碎,最後一股腦兒都揉成了團。他不想被過度解讀,最後便挑了這句話,以簡訊形式,輕拿輕放,算是回了她昨天的問話。
「…好天氣。」
關歆喃喃,嘴裡重複,吁出口氣後,伏到方向盤上,前額磕著舵盤,反覆琢磨這句話。
一個用力,撞響了喇叭,發出刺耳的鳴笛聲。
長鳴聲引人注目,包括後視鏡里的那個人,也被吸引注意,看了過來。
他腳下躑躅,不知是否就要踏步而來。
【10】招惹
還好自己一人提前趕回來了,關歆想到下午剛到的那幾包行李慶幸。
沒想到刪刪減減,忙活半天,最後還有這麼多。
關歆原計劃是把行李先藏在店裡的倉庫,等到自己要回北京,再提前偷摸寄回去。
可這壘在倉庫,占據近兩個多平方的龐然大物,關歆再怎樣遮掩,都不可能渾水摸魚,讓關枝華忽視不見。
關歆扶額,不知不覺又嘆了口氣。
該拿這堆行李怎麼辦才好......
關歆站在自家店門口,來回踱步,愈想愈煩悶。
她抱著雙臂,心底搗鼓,來回盤算,倏然抬起頭,朝路邊那輛路虎老衛士看了過去。
江鋮坐在副駕,小眯了一陣兒,終於清醒了點。
晚上陪銀行辦貸款的客戶經理,他又喝多了。
他酒量不佳,白酒不過二兩,啤酒喝 500 毫升那種大罐裝的,也就兩聽。
以往凡是參加酒局,他就一杯落定,不論酒類,絕不多喝,也不掃同桌人的興。相熟的都知道他規矩,也不多勸。偶有好事者,起鬨勸他酒,他神色微變,也就點到即止。
這幾年,進出酒局變成日常,酒量精進了些,但和那些酒桌老手相比,依舊不值一提。所以他基本都是喝到一半,跑廁所扣了吐了,歇個幾分鐘中場再繼續。
他以前挺看不上這種凡事都拎到酒桌上的土老闆作風。可今時不同往日,他人微勢弱,年紀又輕,求人辦事,自然要遵循人家的遊戲規則。無論誰灌他酒,他都得陪著笑臉,雙手相迎,痛飲入喉。
多參加幾次這類酒局,江鋮逐漸摸清這套遊戲規則下,潛伏的根本意圖。
這套流程能迅速破冰,拉近席前還陌生的關係。他們想看的就是你熏上幾分酒意,蛻下外表理智的殼,袒露出幾分真我。你黃湯下肚後的醜態和口齒不清的自白,都是他們用作判斷的樣本。
他們結合自己過往識人的經驗,從而考究你是否值得信任。這就是這些土老闆,混跡江湖幾十年,辨人虛實最短平快的辦法。
信任與否,不就是看過對方最卑劣模樣後的選擇嗎?
我見過你最壞時的模樣,所以我信任你。
今晚並未達成江鋮的目的,倒是讓銀行的客戶經理執杯漣漣地道了幾句真心話。
席上兩人推杯換盞、互訴衷腸,這時酒散,江鋮必須面對現實。
銀行困難,貸不出錢。
前一陣接待臨市的那幾位財主,也守著口風,沒再提合作之事。
這疫情防控起起伏伏,酒店生意難做,沒人敢接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