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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6:45:45 作者: 思弋
介舒過于敏捷的回頭動作,以及追隨而來的眼神,使剛踏上台階的俞莊嵁陷入了只有自己能體會的不自在。白色紙盒因此被手的主人從左邊換到右邊,又從右邊換回左邊,他無謂地調整著端盒的姿勢,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看,直到紙盒落上桌面,介舒專注於探索紙盒的內容而不再看他,他才鬆了口氣。
掀開蓋子,金黃色的厚切炸魚和粗細適宜的薯條在夜色里升騰著裊裊煙氣,是她很久沒有聞到過的味道。於是她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裡塞此刻天地間唯一熱乎的食物,企圖用這些口糧使身體暖和起來,收效甚微,她還注意到俞莊嵁沒怎麼吃,只是一直盯著她進食,她忍了有一會兒才說:「你這樣看著我,我可能會消化不良。」
「之前吃那麼多夜宵也沒見你消化不良。」
「我當時暴飲暴食有很多理由,具體就不說了。」
「什麼理由?」
「沒什麼,不想說。」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垂眼盯著桌子上的水漬。
「……你喝的這杯是我的。」
介舒篤定地掩蓋好自己的尷尬,瞥他一眼,無所謂道:「那又怎麼樣?」
「你剛才吃的東西碎屑可能會混進去。」
沒等介舒反駁,俞莊嵁就抬手向吧檯另要了一杯酒,這使當事人氣上心頭,抓起那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這酒灌得猛了,確實烈了點兒,她喉嚨往下一陣心燒。
「這酒入口甜,但後勁足,你急什麼?」
「我知道,我喝過。」她晃了晃杯子裡留下的底。
笑意凝在嘴角,俞莊嵁漸漸嚴肅了表情——他暗地裡觀察她那麼長時間,只見過她買兩鎊一大瓶的酒回家喝,這樣一小杯就十鎊的酒,他不覺得她會自己專程去喝。
「和誰?」
「問這個幹嘛?」
「那個開飯店的?」
「……不。」她皺眉,隱約反感。
俞莊嵁欲言又止地轉著杯墊,任他的好奇溢出眼眉,介舒仍對此閉口不談。
思緒拉扯之間,介舒撇開了話題。
「你背上的傷怎麼回事兒?」
「那天……」
「不是說那條,我是說那些舊的。」她打斷道。
「……有些是在福利院留的,有些是因為後來打架。」
「哦,」介舒鬆了口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俞叔虐待你……前幾天都沒敢開口問。」
俞莊嵁牽動嘴角搖了搖頭:「哦,原來你看見了。」
「以前你爸在這方面管你管得那麼嚴,看見你現在這樣肯定覺得你叛逆。而且你小時候文文弱弱的,跟打架這個詞真是不搭。」
這時不遠處的一桌人爆發出了狂熱的歡呼聲,到了點音樂也響起,周遭的氣氛瞬間被點燃。
「再來兩杯不一樣的嘗嘗。」介舒被帶得開心起來,又要了幾種名字古怪的酒。
桌邊的人卻在熱鬧的環境中格格不入,低聲道:「我也不想變成這樣。」
介舒收斂了一些玩笑的姿態:「我可沒說你自我保護不對。」
「但我已經習慣了。」
她一杯接一杯地倒,順道連連點頭。
「他們那樣的人,想讓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消失……再容易不過,我必須無條件順從,但我又要時刻告訴自己,千萬別忘了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也不能忘了他是怎麼死的。」
她本想繼續點頭,卻惶然意識到這些話多少和自己有些關係。
「咳……可是那個……你上次不是說要金盆洗手了嗎?不是徹底抽身、重新開始的意思?」
「你不懂我意思嗎?」
「什麼意思?」
「我知道,有些事情你明明看見了,但就是能假裝看不見,就像我背上的傷一樣。」
「嘭。」隨著乾淨的叩擊音,桌上殘留的酒面在杯中猛地一陣震顫。
俞莊嵁看著那頭胡亂披散在桌沿的長髮,以及起伏的結實後背,深呼吸,又把其中一杯剩的較多的酒全倒進嘴裡,抬手結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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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緩而低抑的呼吸聲一點點湊近,介舒哼唧著佯裝是在睡夢中翻身,把頭往裡側轉了個角度,以免她眼球不受控制的移動被沙發邊的窺探者發現。
在別人睡著的時候靠這麼近觀察,真是詭異的習慣,不過俞莊嵁身上古怪的癖好多到離譜,已經不足以使她感到震驚,一定是他的童年遭遇了過多折磨(其中還有一部分是她導致的)以至於大腦或心理構造與常人大相逕庭。
介舒對此的第一反應是先按兵不動看看他到底想幹嘛,然後再突然來個大動作嚇他。不過她有些許擔心到時候他的反應過分好笑,她可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惡趣味有時候也不失為枯燥生活的調劑。只是雄心勃勃的計劃最怕猶豫,哪怕只是絲毫,她一時沒把握住心裡打響發令槍的時機,以致為了尋找下一個合適的時間點拖延了良久。她再次暗自倒計時著,下一秒就準備要詐屍大叫。
這時,嘴角卻陡然傳來溫熱。
觸感短暫輕微,仿佛細沙瞬息掠過。
但她清清楚楚感覺到他濕漉漉的氣息掠過自己的人中,帶著一點酒氣。
剎那間,她掉入比眼前的昏暗更濃墨的深淵,頭暈目眩,像在風向混亂的無底洞裡失重打滾。
徹底錯過了惡作劇的時間點,她一時也想不起來自己片刻前的好玩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