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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6:45:45 作者: 思弋
儘管,昨天在郊外樓房他已經瘋狂地清洗消毒過自己隔著手套觸摸屍體的手,今時今刻,他還是從柜子里拿出消毒液再次來來回回地將雙手沖洗了一番。消毒水的氣味充斥整間浴室之後,他繼續用冷水沖洗了自己的身體。
鏡面漸漸被飛濺的水珠模糊,依稀映照出他舊痕累累的後背。
2
廉價煙氣和灰綠燈光在昏暗的水泥四壁間混合,觀戰人群飛舞著手臂陷入了狂歡。簡陋高台上,裁判趴跪在地上高呼,倒數結束,結局是壓倒性的勝利,高壯敦實、肌肉油亮的光頭男人遊刃有餘地朝著底下的觀眾發出粗獷的嘶吼。
而幾步開外,四肢勉強算有肌肉的清瘦拳手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他嘴角、額頭、鼻樑、鼻腔的血順著貼面的水泥地流成了一灘,背心的劃痕翻出一層肉,中間還嵌著地上的灰塵和碎石。對戰雙方顯然不屬於同一量級的比賽,只有在這樣的地下斗場才會存在,勝利的賭徒在場下爆發出意料之中的雀躍。
「這小子一次比一次輸得慘,上回的傷還沒好呢,這回又找個更猛的打,腦子壞了?」
「搞不好是打假拳,唉,你管他呢,咱們贏錢就完事兒了。」
「下回我買他贏,這也太耐打了,要是給他抓住機會,指不定哪天就成了。」
「我怎麼覺得他就是特意站在那兒當人肉沙包呢?」
賽後凌晨,兩個賭徒在後門外的巷子裡抽著煙低聲討論著,聽到易拉罐落地的聲音,循聲看見一個將外套拉鏈拉到頂、兜帽嚴嚴實實戴過額頭的黑色身影從後面走過,沒放在心上。
「吃個夜宵再回?」
「不了,明天還值班……」
對話聲漸遠,俞莊嵁努力睜開腫成山丘的眼睛,舔了舔口腔內側冒著金屬味的傷口,在冰涼的夜晚空氣中呼出一口白氣。剛走出小巷,他就發現了停在馬路對面熟悉的黑色轎車。腳步僅放緩了兩秒,他沒有太多遲疑,加快步伐穿過空蕩的馬路,徑直坐上了車。
「好不容易聖誕放個假回來,成天跑到這兒挨打算個什麼意思?」俞屹冬對著兜帽里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問道。
「就來玩玩,您消息真靈通。」他咧嘴一笑,嘴角便滲出亮晶晶的血珠子。
「鍛鍊鍛鍊也沒什麼不好,」俞屹冬踢了踢椅背示意司機出發,「不過,我聽說你專挑體格大的打,回回都輸,有勁嗎?」
「是沒多大意思,打發時間而已。」
俞屹冬還想接著問,卻見他頭靠著玻璃閉上了眼,眼睛腫得都看不出眼珠子是否在轉。
3
衣服且穿上,叩門聲又響起。
「洗好了麼?傷沒事吧?」聲音很近,幾乎就貼在門上。
俞莊嵁沒急著回答,慢悠悠擦乾了周圍的水漬,把換下來的衣服塞進洗衣袋,又將濕發揉亂,半垂下肩膀,扶著門框緩緩打開了門。
伴隨著過度乾淨的氣味,介舒對著他濕漉漉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緊接著意識到了浴室內的異常——在這間狹小的浴室里,即便開了排氣扇,剛洗完澡的熱氣也不會散得這麼快,而此刻門內空氣卻如此澄淨,完全沒有熱水澡的痕跡。
她伸手探了探俞莊嵁的手指,全然不顧其躲閃,果不其然,冷得像冰柱。「沒熱水了?」她朝空中用力吸了吸鼻子,「還是你用消毒水洗澡?」
回答她的是牙齒打顫的細微聲響。
「潔癖成這樣,受了多大刺激?」她問完又心生悔意,生怕刺痛了他哪條未名的神經,引發一場情緒的海嘯。好在他並沒有什麼反應,也不回答,只是兀自抱緊胳膊取暖。不過那頭半濕的黑髮和凍得白裡透紅的臉倒引發了介舒突如其來的深刻憐惜。
「東西符合你要求麼?」他側身正欲與她擦肩,手臂卻被一把環住,力度過大的支撐力差點把他推得失去重心。因這突如其來的親切關懷,他詫異地盯著她頭上的旋,空出的那隻手及時撐著門框保持住平衡。
「我扶你過去,」她昂起頭,「莊嵁,其實……好久沒人對我這麼好了,雖然你之前把我關起來的行為多少有些變態,但現在我感受到你的善意了,不如我們都坦誠相待?」
「善意?坦誠?」俞莊嵁任憑她像個看護一樣扶著他往沙發的方向挪動,但對她的話持保留態度。
「對,」介舒順勢和他一起落座,腿與腿之間只留了一指寬的距離,「打從你出生,我們就認識了,多難看的樣子互相都見過,我知道你小時候就對我很好,被欺負成那樣還一直忍著……我都記得。」
他仔細觀察著介舒的動作,揣摩她此言的意圖——那雙乖順合併的手,不知為何,令人想起小時候她為某種無理的要求東拉西扯鋪墊的情景。
「然後呢?」他環著手陷進沙發里,極有耐心。
「我真沒想到你事到如今居然能放下仇恨,先是因為我受了傷,和家裡對著幹,然後又像以前一樣照顧我。所以,以後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去做,義不容辭。」
俞莊嵁不自覺聽得入神,竟然真的開始思索要向她提出什麼要求。
「不過,」她深呼吸一口,打斷了他的思緒,緊張地繃著臉轉向他,「我總躲在這裡,像個寄生蟲一樣靠你接濟,不太好。」
「你想怎麼樣?」他坐直了身體,音量高了一度,佯裝出的虛弱感短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