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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6:45:45 作者: 思弋
    如果再往裡面加點凝固劑,底朝天那麼一倒,她就會變成草莓凍里的一顆人肉;如果這塊東西長久地經歷風吹日曬,千萬年後或許她就是紅瑪瑙里的人類化石,會被放進標本博物館裡。

    俞莊嵁剛忍著疼直起腰,介舒就捧著幾塊浴巾沖了過來,在他眼裡表情和動作都很值得玩味——賠笑的臉上飽含著面對洪災般的嚴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後,雙手像堵住冒血的槍洞一樣死命捂住了那一灘酒泊。

    「錯了錯了錯了,」她用那堆浴巾蓋住了刺目的痕跡,擠著眼睛對他悲傷微笑,「我都給你弄乾淨,這酒多少錢……我賠?」

    面對面,距離很近,他非本意地目掃過她角度向下的睫毛,以及那張殷勤道歉的嘴。

    「你那些零錢還是留著自己花吧。」說著,他一把搶過毛巾。

    介舒想這酒價錢肯定不菲,搞不好要賠得她傾家蕩產,於是立即順著台階下來,閉嘴表示接受。

    在沉默中擦地的那幾分鐘時間裡,介舒突然記起了小時候他們一起闖禍(多數由她一手主導)之後著急忙慌善後的場面。比如偷偷開著莊嵁他爸的遊艇出去玩,一口氣飆到沒油漂在湖心,憑僅存的一把槳,從天亮劃到天黑才靠岸,在她的威逼利誘之下,莊嵁也不敢告訴大人白天是上哪兒玩去了。事情本來是能瞞到最後的,不料他那個小身板劃了一下午船,當晚就開始發燒,扁桃體發炎,高燒不退,咳嗽不止,水米不進,大病一場,連躺一周。

    介貫成揪著她帶著水果和鮑魚粥上門去賠禮道歉時,莊嵁還在掛水,好幾天沒上學,自己居然還在病榻上架了個小桌板看書寫作業。

    「嗐,也沒病多重嘛。」介舒隨手翻了翻桌上的補充習題,對於他工整似印刷的字體感到十分不屑,隨即被其父從旁投來的慍怒眼神唬住,猶豫再三,側目道,「對不起嘛。」

    「沒關係的,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他咧嘴一笑,其笑容之刻意,弧度之虛偽,在場只有介舒一人能看出來。

    她本想在心裡默默記上一筆,看見他灰粉色嘴唇上扯裂了的口子開始滲血,才略微心生愧疚——那個下午她劃了幾下水覺得手酸,就直接把槳丟給了他,全程……確實都是他劃的。他當時也才是個小學生。

    回憶至此,介舒倏然想起他的傷:「你別趴著了,腰上的傷不還沒好麼?」

    俞莊嵁正像個傭人般跪在地上擦地,經她提醒才意識到自己這行為未免太過弱勢,便不動聲色地把抹布推回她手邊。他剛準備扶著沙發咬牙站起來,胳膊上忽然貼過來一陣熱,肉乎乎地將他的上臂包裹。

    「慢點。」

    介舒一攙上他手臂,就立即感覺到他因身體僵直而繃起的肌肉。她前陣子就知道他有肌肉,原因在於他有能力徒手把處於昏迷狀態的她扛上樓梯。

    正琢磨著是否因為潔癖如他而不喜歡別人碰,抬起頭卻發現他兩頰泛紅,正對著她出神地眨眼。她深感疑惑,眉頭一皺,心覺不對,抬手便探上他的額頭:「好像沒發燒啊,你哪兒不舒服麼?可能我手太熱了,要不直接測個體溫?」

    話音未落,她的手就被一掌拍開,嚇得她連帶著攙他胳膊的手都縮了回來,連退三米。俞莊嵁背過身,不給她留一點窺探神情的機會,自己悶頭扶著沙發站起來,拿了東西便徑直往大門口走。

    「你要走了?雨還這麼大呢。」她殷勤探問,跟著他朝門走。

    沒等她問出下一句,門就咔噠一聲閉在了眼前,電視機里的觀眾還在鼓掌,演員口條極順地說著台詞,音軌熱鬧萬分,屋內卻頓時被寂靜放大。

    「沒禮貌,也不說聲再見,」她看了一眼窗外,「雨這麼大,也不撐傘,淋浴麼?」不過當她手握啤酒,就著薯片橫在沙發上看電視時,幾分鐘前的落寞感就一掃而空了。

    沒有追求,溫暖愜意,不用工作,這無人叨擾的悠長假期,不好好享受也太浪費。

    1

    灼眼的白光將陳辛覺猛照了幾個鐘頭,就如同被人撐著眼皮一整夜不給睡覺,他感覺自己酸疼的眼球隨時可能向後一翻,再也轉不回來。被長時間懸在空中,他幾乎脫力,所剩無幾的口水已不受控制,稀稀拉拉從他嘴角滴落而下,因而乾涸的口腔就像烈日暴曬之下的沙漠。

    甲板上為首而坐的板刷頭男人舉著喇叭,活力滿滿,不緊不慢,似乎很享受折磨人的過程:「再問你一遍,我們有兩個兄弟不見了,你有沒有見過?」

    陳辛覺勉強動了動充血的腦袋,口齒模糊:「沒……沒見……」

    「看來你是書讀太多,腦子讀傻了,這麼重要的事都想不起來?要不幫你回憶回憶?」

    未待陳辛覺作出反應,將他懸在空中的吊臂便向下一墜,突襲的失重感嚇得他驟然驚醒,本以為這樣的嚇唬就是全部,不料吊臂忽然向甲板之外急速伸開,他被繩子牽引著飄蕩在高空中,就像個擺錘,他出於本能的恐懼閉上了眼睛。

    吊臂停止作業,他又在空中晃悠了十來圈,粘稠的疾風與細密水珠糊在他臉上,他飄蕩在恐怖的高度,緩緩睜開眼。波紋怒涌的黑藍海面就在身下,陳辛覺可以料想,如果他直接被盪進海里,以橫平的姿勢拍上這深海水面,很有可能直接被砸暈。

    板刷頭揚了揚手,對旁邊的小弟道:「吃過毛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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