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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6:45:45 作者: 思弋
「不就在你腳邊?」他垂眼就看見了那把朝天躺平的無辜叉子,見介舒還是像被按了靜止鍵,他乾脆自己蹲下去撿,一時忘記了未癒合的傷,指尖碰到金屬表面的瞬間,沒來得及對驟然降臨的撕扯痛感作出反應,他的大拇指就被一把握住。
「你在幹什麼?」他全身機動,表現出一種彆扭的訝異,因前夜低燒而低啞的聲音陡然亮了一度。
介舒感覺到手心裡的那兩段指節,連帶著虎口、手腕都猛然僵直,但她仍然沒有鬆手,喃喃自語道:「抓住了,你輸了。」
這句話使回憶開始倒帶,俞莊嵁才想起來,這是他們小時候玩過的幼稚遊戲——一個人舉著大拇指隨時準備躲避,另一個人要抓準時機去握住,姑且歸類為考驗瞬時反應的敏捷性競技。從前大人們的飯局進行到三分之一時,他們往往已經結束進食,在各種各樣的酒店裡閒逛打發時間時,他們會不可避免地玩到這個遊戲,而且經常將其排在腦筋急轉彎之後。
「……所以?」他順著搭在手背上的那個拳頭向上看,視線途徑她腕上被手銬磨出的淺紅色疤痕、被捲起的他的運動衫衣袖,最後停在那雙發紅的眼睛上。
「所以,」她緩緩抬起頭,對上他帶著些許戒備的疑惑眼神,「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別再往回看。」
攥著手指的力量漸強,他忍不住皺眉。
「莊嵁,我對不起你,可我改變不了什麼,我也不奢望你原諒我。而且說實話,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諒,因為我當時根本沒有別的選擇……我只是被推著往前走,我們都一樣。只不過你吃完苦,現在有幸能繼續過富足無憂的生活,而我無人在意,一直活得漫無目的。」
「昨天我看見你手機殼裡的照片了。」說罷,她鬆開手,盤腿坐在地上。
俞莊嵁盯著她的臉,窘迫蓋過了一切,也罔顧身側的痛感正在向周圍瘋狂地蔓延開來。
「那不過是……」他妄圖立刻想出正當理由加以辯駁,卻一時接不下去,欲言又止更顯慌亂。
「我知道你特恨我,但是看見我也只會讓你記起更多不好的事情,我真不想看見你這樣,」她接著說,「你放心,我以後會繼續渾渾噩噩地過,你不用費心報仇了。至於我爸欠你的……我不清楚那些恩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我會盡力補償,你說說看好了,需要我做什麼?」
視野中出現片刻的暗角,他咬牙維持著正常的呼吸節奏,用極度彆扭的姿勢僵在原地:「我要你活著,在我隨時能找到的地方。」
介舒面露不解:「找到我,然後呢?」
「沒有然後,就這樣。」他抬手扶住桌緣,屏著呼吸起身,一直到她看不見的地方時,才無聲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介舒聽見桌子上餐具交錯的聲音,連忙爬起來幫忙:「我來洗吧,早飯都是你做的。」
「不用,我自己收拾。」他低著頭,額頭上淺淺浮起一層汗。
這個情況介舒自然是沒有注意到的,因為當下她正執著於從他手裡搶過堆疊起來的盤子:「鬆手,我來洗,我都洗了好幾年盤子了,難道還洗得沒你乾淨嗎?」
「我習慣自己洗。」俞莊嵁雙手牢牢捏著盤,本以為她不過是客氣,卻沒想到她僵持著毫不松力。他剛想擺上臭臉結束這毫無意義的爭執,手背上卻猝不及防被「啪」地閃了一掌。沒輕沒重,很實在的一掌,手背頓時火辣辣的,剎那的錯愕甚至令他忘記了腰側的劇痛。他無意識地鬆開手,盤子脫離了控制,他惶然望見她臉上隱約浮現出了熟悉的得意神情。
背過身打開水流後,介舒心裡慢半拍地打起了鼓,她晚了一步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或許有些忘形,畢竟不久前她還被這個人囚禁在密室里。此外,現在的他似乎對人命十分麻木,而且在大部分人面前總保持著一種人畜無害的形象,可以說是極善於用乾淨面龐粉飾可怖之念。作為一個見過他陰暗面且與他結有舊仇的羔羊,她走的每一步都應該如在刀尖上般謹慎。
不過剛才那一掌分寸大概還行,因為她回頭看到俞莊嵁正背對著她,在壁爐前安靜地折騰木條,並沒有什麼異樣。
窗外黑雲婆娑,海濱被荒涼籠罩,屋內溫度卻隨著火堆的重燃漸漸升高。
介舒擦乾最後一個盤子,仔細確認了經手的這些餐具都像鏡面一樣能反光,才放心結束勞役。回身時,俞莊嵁剛好從洗手間出來,介舒這才注意到他臉色白得像落了一層粉筆灰。
「你自己換了藥?傷口還好嗎?」
「就那樣,」他在門內消化了大部分痛意,此刻已經趨於麻木,徑直走到門口收拾東西,「我要走了。」
「你學校那邊很急嗎?」
「怎麼?」
「從你把我關起來開始,我就沒什麼機會說話,也沒什麼可消遣。你一走,我又沒人能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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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傳來雷鳴,在貨櫃里留下半透明的回音。密集的雨點不多久就噼啪砸在了頭頂的鐵皮上,濕氣與寒意混雜著,黏糊糊地裹上陳辛覺緊縮的皮膚,他的嘴被嚴嚴實實地封住,滿鼻子塑膠味,手腳被同一根繩子牽連著脖子綁住。長時間掙扎的結果是此刻精疲力竭到崩潰的邊界,他只能在黑暗裡無謂地睜著眼發愣,無從辨別身處的位置和時間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