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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6:45:45 作者: 思弋
輕嘆一口氣,他忍著腰側的劇痛從沙發背面翻了出來,從包里找出止疼片就龍頭水咽下,然後拿著替換的衣服走進浴室。在好幾次令人脫力的觸痛中反覆掙扎之後,他艱難洗完澡還順手換了藥,最終清清爽爽地推門而出。
他站在廚房的長條窗邊喝著熱茶,腦子清醒之後,幾個小時前的零碎印象漸漸拼湊起來。他曲起貼著杯壁取暖的手,被按在水下搓洗的身體記憶湧現,隨之重現的還有她刻意通過暴力處理傷口示威、隨意踢開他病軀的惡毒模樣。以及在他頭昏腦漲、半夢半醒之間,她時不時地摸他的臉、替換冰塊,好幾次動靜太大把他硬生生吵醒,迫於不如意的身體狀況,他當時沒有閃避和投訴的力氣,只能默默忍受這額外的困擾。
俞莊嵁東拼西湊了事件的全貌,瞥了一眼地上冬眠的北極熊,穿上外套走到門外,打算散散熱氣。他斜靠在面向海灘的欄杆上,將頭頸傾入日出前瑟索的洋風中。
烏壓壓的陰雲占據了海洋上方的大半天空,岩灘散發著潮濕的腥臭,他抬眼望向木屋的那個亮著微光的圓形窗口,有種置身水族館的錯覺。這樣短暫安寧的時刻總讓他恍惚看見曾孤獨醜惡的自己,有時候他想和那個男孩同歸於盡,可有時候他又想拍拍男孩的肩膀,繼而篤定告訴他:你能等到。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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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鳥於悲愴寒冬的海浪掀涌聲中群鳴,宛若在回應陰沉天空的冷峻召喚。
介舒在廚房的木櫃裡找到一瓶產自阿根廷的馬爾貝克酒,脫困於單一無味的囚獄之後,她一看到瓶身,喝個酩酊的念頭就油然而生,但又難以預知眼下會否突然出現需要駕車趕路的緊迫情況。於是她拿著酒瓶子走到窗邊,隔著灰濛濛的玻璃確認俞莊嵁的位置。
他就在近處的欄杆邊上抽菸,穿著原本掛在門邊衣架上的墨綠色塗蠟夾克,燈芯絨領口,前襟被海風颳開,露出格紋內襯——仲冬雨季的典型實用裝備,看起來價格不菲。事實上,介舒常常在街頭看見穿著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穿著顯眼又昂貴的服飾,品味浮誇而欠缺沉著,就像把鈔票貼在身上招搖過市。俞莊嵁則不然,他的打扮似乎一向簡單得體,就像年輕模特在櫥窗里展示常青款式,但見過他的陰暗面之後,她總覺得他的外套里或許裝著一把左輪手|槍。
窗口的人毫不掩飾的打量行為很快吸引了俞莊嵁的注意,他處理掉菸蒂,踩著潮濕的沙地繞回前門,在身後留下了一串腳印。他並無意抹掉這點痕跡,因為低空的濃雲和怒風預示著暴風雨即將來臨,到下一次清霽之時,這片白沙灘又會恢復嬰兒皮膚一樣的光滑。
在他進門之前,身後響起了熟悉的粗獷聲音。
「嘿Lev,」穿著深藍色防風外套的銀髮男人正站在隔壁木屋門口,手裡拿著一大把鑰匙,「距離你上次來已經過了很久了。」
俞莊嵁應聲回頭,碎發被風揚起,並無意外的神情:「Ferry,好久不見,我有個朋友要在這裡待一陣子,可能有事會麻煩你。」
「好啊,沒問題,房子還好吧?之前每周都有人會去打掃。」
「都很好,謝謝。」
隨意寒暄之後,俞莊嵁才拉開門回到室內,乍一眼看,屋裡空空,只有柴火在發著暗淡的光。他走過去敲了敲浴室的門,無人應答,推開門裡面也沒人。
「介舒?」剛對著空氣問完這句話,他就覺得自己有點傻——如果她已經逃跑了的話。
過了幾秒,頭頂上才傳來回應:「我在這兒。」
他抬起頭,此前呼喚的對象從空中的那半層樓緩緩探出頭來,警惕環視四下的模樣多少有些滑稽。
「你在睡覺?」
「我聽見外面有談話聲,以往萬一先躲起來再說。」
大概是因為直接趴在了地上,她蓬亂的頭髮末端因而掛著一撮灰絮,垂在半空中就像屋檐上的冰凌。聯想到這一點時,俞莊嵁無言地低下了原本抬起的頭,嘴角還是忍不住彎了彎。
講話沒有得到回答,介舒不解地垂眼看著他頭頂的旋,頭髮變長了,但他發流的走勢並沒有什麼變化,還跟小時候一樣。
「那是管理員,這裡很安全。」俞莊嵁脫下外套,走到廚房水池前用過濾壺接了一壺水,又從冰箱裡拿出了幾包冷凍蔬菜和雜菌。
介舒順著梯子爬下來,走到他側後方:「你的傷還好嗎?燒也退了?」
「大概吧。」他挽起袖子,迅速處理食材,背影像個參加料理比賽的廚師。
「你被劃傷了,那……那兩個人呢?」
俞莊嵁正想著說辭來搪塞她,額頭卻忽然貼上了異物。他下意識地閃避開,那隻手背卻毫不退縮,仿佛沒注意到他的抗拒,堅持在他皮膚上停留了一會兒。他手上備菜的動作停滯下來,龍頭水衝擊著池壁,震盪出空虛的悶響。
「好像是沒在燒了,恢復得還挺快,」見他沉默,介舒又說,「算了,你不用說那倆人了,我其實也不太想知道。」
後一句補充倒是令他改變了緘口不提的想法,他關掉水龍頭,扭頭盯著她道:「一槍打在胸口,一槍打在太陽穴,現在來不及了,你已經知道了。」
介舒隱約料到了這樣的狀況,但聽到他簡潔平淡的陳述,雙手一時間還是無措地插進了褲子後側的口袋裡,眼皮沉滯地眨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