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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6:45:45 作者: 思弋
    狹小的空間內,她的右肩和半個後背在他胸前,差一點點就要碰上。

    他沒來由地覺得臉上發燙,大概是失血過多,有發燒的趨勢。

    1

    燃燒的柴薪隔著玻璃噼啪作響,介舒把腿抬到水池邊,大略搓洗著膝蓋上的血污。嗚咽的風聲昭示著屋外的惡劣天氣,儘管火爐和牆壁上的暖氣都在孜孜不倦地發熱,洗澡後留在身上的熱氣還是在一點點消散。

    她擠干褲腿上的水,回首確認俞莊嵁的情況。

    他之前一直裝作沒有大礙,可糟糕的身體狀況現在還是展露無疑——他側身躺在離火爐最近的位置,修長的身體縮在尺寸局限的沙發里,緊閉著雙眼,睡得極不安穩,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無意識地發出難受的低吟。她坐到那張沙發旁的茶几上,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額頭,剛才還冰涼的皮膚此刻又迅速開始發燙。

    她難以想像,俞莊嵁在這樣的傷勢下能堅持這麼久,不動聲色、一刻不歇地從白天開到了夜晚。這樣緊迫的逃逸節奏引發了她的擔憂——如果不是危在旦夕,何必冒這樣的風險連日趕路?因此,除卻他的傷勢,她還必須考慮如果追捕者找到了他們,僅憑她一人該如何自衛反擊。

    腦內進展緩慢地整理著散亂的思緒,她在冰櫃裡找到不知凍了多久的冰塊,用塑膠袋和毛巾包裹著放在他額頭上,接著給自己點了支煙,盤坐在沙發和火爐之間。這時她突然想起以前和父親逃命時,他緊急丟棄電話卡的行為。

    她自己的手機早已經不知去向,但俞莊嵁的手機肯定在身上。尚待決定是否直接棄卡,她先小心翼翼地從他褲子口袋裡抽出了手機。剛拆下手機殼,一張磨損嚴重的拍立得就掉了出來。

    介舒撿起相紙借著昏暗朦朧的交錯光線細看,分辨出相片內容的瞬間,煙尾積攢起的長菸灰猝然斷落,眼前的光與色彩開始瘋狂旋轉。

    她一直覺得自己於他而言無足輕重,不過是他童年回憶里幾個破碎片段的參與者,尤其是這麼多年過去之後,她應當只是他內心恥辱柱上的一樁冷案。直到眼下,她突然覺得這個想法或許並不全然準確。

    恐怕他內心長期醞釀著的瘋狂破壞欲所指之對象,就是她。恨到了什麼程度,才需要放在如此觸手可及的位置時刻提醒自己呢?可矛盾在於,既然仇恨到了這個地步,他又為什麼要費盡周折,不惜自己受傷都要帶著她奔逃?

    迷茫與無緒的憂傷在灰白煙縷中蕩漾開來,介舒又盯著照片裡那兩個童稚宛若他人的小孩看了一會兒,思考不出個結果,只得將其恢復到原位。

    那時候真好啊,她有一萬種欺負莊嵁的方法,莊嵁也只是個戴著厚厚鏡片的書呆子,他每一次的弱小反抗都是她新的笑料。不過可愛莊嵁已經不在了,現在這個人姓俞,而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理想主義過剩的惡棍了。

    2

    體育活動的時間,莊嵁坐在電網高欄下的座位上看書,舊書頁發黃的顏色總讓他有種回到過去的感覺。白色欄杆之外就是自由正常的世界,行人來來往往,不時有汽車鳴著笛呼嘯而過。

    如果是以前,這個點他應該會坐著俞叔的車去接那個人放學,但現在物是人非了,他無牽無掛,無依無靠,孑然一人。他翻到書冊末頁,那裡夾著他習慣性用作書籤的相紙,從人生分崩離析的那天開始就一直跟著他。因而他在心裡認定,這既是過往厄運的塔羅牌,也是往後無望人生的啟示錄。

    沉重的深思使他忽視了身後悄然靠近的福利院霸王。眼前倏忽晃過虛影,藏在書頁里的照片也被強制掠奪。他著急地尋著虛影回身,一頭撞在難聞又堅硬的噁心身軀上。

    「還給我!」他慍怒地伸出手。

    對方嘴唇上方長著青春期的黑色鬚毛,黃而不齊的牙齒擠在微凸的嘴唇間:「這女的誰啊?」

    「和你有什麼關係?還我。」莊嵁將手穩停在空中,紋絲不動。

    「還你,可以啊,」院霸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作勢將火口對著相紙一角,手指在點火鍵上來回試探,火苗旺盛地竄起,幾乎要燒到紙緣,「幫你試試看這個紙防不防火唄?」

    莊嵁垂在身側的左手緊緊攥起,冷著臉,一言不發卻有戾氣。

    院霸聽說過之前和莊嵁相關的流血事件,是以見到這個眼神並非毫無忌憚:「幹嘛?大白天的,你想怎麼樣啊?又搞到刀片了?那兒可是有攝像頭的,你別想搞陷害那一套。」

    「怎麼樣才能還給我?」

    「嗯……我想想啊,」他歪著肩膀,「不如你從宿舍樓二樓跳下去,要是沒死我就還你。」

    「行,你說到做到。」

    莊嵁出人意料的乾脆倒是讓院霸有些膽怯,他將信將疑地看著那個背影一路走上台階,很快就出現在二樓的窗口。

    不帶絲毫猶豫,在周圍人的驚呼聲中,那個清瘦的身影一躍而下。

    3

    夢見自己直挺挺地掉下高空,俞莊嵁在重擊的心跳中驚醒。火爐中的餘燼奄奄一息,窗外是晦暗的郁紫天色,海岸在翻湧奔騰的怒流中沉陷。他收起下巴就能聞到自己身上汗血夾雜的病態氣味,急需沖涼。

    於是他撐著靠墊直起上身,額頭上裝著水的塑膠袋和包在外面的毛巾滑落下來,他眼疾手快地將其一把抓住,因此牽動了傷口,疼得他胸口遽然一悶,白色毛絨地毯上安靜趴睡著的厚實人影也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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