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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5:54:57 作者: 柏楊以南
    阿婆欣慰道:「對,就這樣。我一直以為你不想見人呢。做人有做人的煩惱,做鬼也有做鬼的煩惱。你想做人就得先讓別人看見你。」

    「可是……」宋明低頭看腳下,「我沒有影子啊。」

    「有沒有影子沒關係,人不會去看你的影子。」阿婆說:「我頭一天做鬼,也怕被人識破身份,但別人不僅忽略我影子的問題,你猜還有什麼驚喜?」

    「阿婆,我猜不出來。」

    「阿婆我啊,還能在太陽底下走動哩!」

    想當人,首先得把自己當人。

    阿婆十分的熱心,邀請他出去曬曬月亮,「你還沒出去散散步吧,我們出去呀。」

    宋明心動了一瞬,低下頭,悶聲拒絕道:「我丑。」

    「怕什麼?我老了,不也變醜了。」

    他的聲音還是很悶,含著自卑,「我臉上有疤,不敢讓別人見到。」

    「那你當鬼,別人就見不到你了。」

    他躊躇著:「我想當人。」

    阿婆氣得叉腰教訓他:「我說過,做人有做人的煩惱,既然想做人就要拋開顧慮,怕見人,還怎麼做人,還怎麼讓人覺得你是人?來,跟我去外面見見人!」

    她一定要他今晚出去走走,長時間悶在一個地方,精神十分痛苦。她十分有心得。

    宋明心裡也想出去,半推半就。

    秦風實在受不了家中的美味,只好拉著白豐年出來走一走,他們四人剛好在樓下碰上了。

    宋明心神巨震,盯著秦風的臉。

    阿婆打招呼:「秦小子,你找到工作沒有啊?」

    秦風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搖頭。

    宋明盯著秦風,死死地盯著。

    秦風奇怪看他一眼,就轉開了目光。阿婆絮絮叨叨,說今年的工作難找,她女兒的公司辭退了一批人,幸好她女兒跟上司關係好,才沒被辭退。

    白豐年想吃冰棍,跟阿婆寒暄幾句,就拉著秦風離開。

    阿婆對宋明說:「你看,他腳下也沒有影子,卻跟他的人類室友相處融洽,做人其實很簡單。」

    宋明沒有說話,他死死盯著秦風的背影。

    秦風在一個轉角消失,宋明仍盯著他。

    「哎呦,你的眼珠怎麼掉出來了——哎呦,它飛走了!」

    白豐年在小區內的小商鋪選冰棍,想要綠豆味的,他問秦風要什麼口味。心底清楚秦風吃不了,但已經習慣買多一份,話是不經大腦的。

    秦風微微一笑,回首伸手抓住兩隻眼球,「跟你一樣就好。」

    白豐年拿了兩根綠豆冰棍結帳。

    秦風低頭看眼球,觸感濕潤軟彈,仿佛一用力就會爆出汁水。

    秦風眯著眼睛笑,眼角有細紋出現。他五指一用力。

    眼球的出走,出乎宋明的意料。

    他只是想多看那張臉一眼,眼睛就沒了。

    阿婆小聲說:「這不會就是你的天賦吧?」夠怪的。

    她衰老的眼浮現一絲疑慮和審視。

    這個年輕人生前幹什麼的?

    宋明突然痛叫一聲,用力捂住眼眶。

    阿婆不再多想,緊張扶住他,問他怎麼樣了?眼見有人看過來,阿婆低聲交代:「我們去靜一點的地方,雙手不要放下來,會嚇壞很多人的。」

    宋明點點頭。

    走了十多步,迎面撞見了秦風與白豐年。

    白豐年含著一根綠豆冰棍,秦風手裡也有一支冰棍,沒吃,連包裝都沒打開。他正冷冷逼視著宋明。

    秦風停住腳步,白豐年也跟著停下,疑惑看了看他,他的側臉線條顯得十分冷漠。

    白豐年便把目光投到對面。

    是剛才在樓下遇到的人,年輕人靠在阿婆身上,雙手捂住臉頰,脊背微微彎曲,正在顫抖,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遇見什麼糟糕的事了?

    白豐年下意識猜測。但目光移到他們腳下,都沒有影子。

    鬼也會感到痛嗎?

    他擔憂地握住秦風的手。秦風微微一怔,貼過去低聲說:「我手上拿著不乾淨的東西,你先鬆開。」

    白豐年鬆開手。

    「是什麼東西?」

    阿婆見秦風神色不善,正感到奇怪。忽然看見秦風伸出一隻手,拳頭展開,掌心上是兩隻逼真的眼珠,正不安定的骨碌碌亂轉。

    白豐年吃了一驚,牙齒猛地咬碎了冰棍,凍得他一激靈。

    「這是……」

    「鬼眼。」秦風淡淡道。

    聽到秦風的回答,白豐年的目光立刻落在對面捂住上半張臉的青年身上。他的視線仿佛可以灼穿身體,宋明顫抖得更厲害。

    阿婆看看眼球,又看看低下頭默不吭聲的宋明。

    他就像一隻狼狽的落湯雞,她又起了惻隱之心。

    她連忙打圓場:「誤會,都是誤會。這邊不好說話,我們找一個僻靜的地方。」

    四人來到荷花池邊,這裡景色雖好,蚊蟲卻多,老人孩子不愛來,年輕人也不愛出來走動,下班回來只想窩在家中吹空調。所以,這裡沒什麼人,清幽,適合談話。

    白豐年不怕兩隻鬼,身邊有秦風。

    他認得阿婆,她住十二樓,曾離奇失蹤,許多人都說她死在電梯裡,但找不到一絲血跡,便作走失處理。她女兒前段日子還到處張貼尋人啟事,白豐年曾在游泳館門上見過,被負責人無情地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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